从京城到南州,快马加鞭,也需要七日光景。
一路向南,一路上寒霜和刘奋都能看到从南边逃难向北的灾民。
他们有时候会停下来询问南州的灾情。
“南州啊,我们还不是从南州来的,我们从上塬县来的,那里也已经爆发了大洪水,大家都可劲儿地往北边走呢。南州的灾情似乎还要严重些,但是再详细的,我们也都不知道了。”
洪水爆发的地区远不止南州,连周边州县都受其影响颇深。锦绣王朝很久都没有爆发这么大面积的洪水了,而且受灾严重,很多人根本拿不了自己的家当,为了保命,只能拼命往北走。
越往南边走,得到的消息就越不妙。刘奋和寒霜的面色也越来越冷峻,一路都吩咐车夫快些赶路,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五日晚上的时候,到了靠近南州的位置。
翻过他们面前的这座小山峰,预计明日傍晚就可以到达南州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山峰半山腰的一座客栈中安歇。
寒霜摊开了南州的地图,摆到了刘奋面前,“刘大人,这是南州的地图,大人要不要先参详参详?”
刘奋瞄了一眼,摆了摆手,“寒大人,这是平素没有受洪灾淹过的地图,有什么可看的?具体的情况,还是要去了南州之后才知道。现在看,没得浪费时间。”
他在客栈吃了饭,看寒霜还在看地图,说了一声,“寒大人也早些休息吧,明日可得早走,去了南州还不知是什么个情况呢,还得多去看看才是。”
寒霜拱了拱手,“谢刘大人关心了。”
她看着地图,直到把南州的街巷都记得清楚了,这才收拾了东西。外面的老板娘正在挑灯,烛火动了一下,然后变得更明亮了些。
她走过去,“老板娘还不歇息?”
老板娘看见她,笑了一下,“大人。”
外面狂风暴雨一直呼啸不停,老板娘指了指外面,道:“这么大的雨,也睡不着。――大人可是因着南州的洪灾被派到这里来的?”
寒霜点了点头,招呼她坐下,“我一路过来,南州周边州县受损似乎也非常严重,能看到不少逃难的百姓,却都不知道南州具体的境况。老板娘这里紧靠南州,不知可知道现下南州城里如何了么?”
老板娘双手擦了擦衣服,腆着脸坐了,说道:“大人实在是抬举奴了,奴也不知道什么,只是我家那口子去打听了一下,城里被淹了大半,现在不少人都聚集在南州地势较高的那座山上,就等着大人们过去呢。”
寒霜沉吟了一下,问道:“这里自春后落了几次雨,每次落雨多少?”
老板娘连忙摆了摆手,“大人这可就为难奴了,奴每天都只看着客栈这一亩三分地儿,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呢。而且这里是一直在降水,这段时日就没有停过,雨下着下着就涨起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灾。”
寒霜又问了几个问题,见老板娘都说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问了问南州城里的救灾状况,得知知府孙杨救灾勤恳,已经减少了许多损失之后,也算放下了心来,自去睡了。
第二日傍晚,他们翻过山峰,向南州行去。
这里一路都在下雨,越靠近南州,路就越难走,走到后面,就成了一路都是泥,马车根本不能走不了。寒霜和刘奋从马车上下来,披上蓑衣,由人领着,一路向南州走去。
到了南州边界的时候,早就有人等候在那里。知府孙杨看见他们二人过来,极远的时候就开始叫他们,“刘大人,刘大人,寒大人……”
刘奋和寒霜向孙杨那边走去。
孙杨叫人临时搭了一个帐篷,在地势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地上的积水没有那么多,也算干净。帐篷铺陈开来,一眼望去,连绵了好几里。
他上来亲自帮刘奋解了蓑衣,配笑着说道:“刘大人,真是辛苦刘大人跑这一趟了,实在是南州受灾太严重,下官没有办法,只好向陛下请了命。”
他话语里无一不是赔着小心,在京城待惯了的人,没人愿意来南州这穷乡僻壤,尤其是正在受灾的情况下。
他伸手把刘奋引着向里面走,看都没看后面的寒霜一眼,只是赔笑着道:“南州因为受灾,难免有些简陋,万望大人不要嫌弃,大人一路过来,舟车劳顿,还是休整一下比较好,明日再去视察灾情,如何?”
刘奋的确是一路奔波过来,五脏庙早就在抗议了,这会儿听见孙杨的话,不免更加饥肠辘辘,于是点了点头,道:“随便吃些就是了,然后便去城中看看,看看到底南州成了什么样。”
孙阳点头弓腰,迎着刘奋进去了。
从外面进了帐篷,外面的雨声就渐渐小了,等再往里面走一点,就会发现雨声都听不见了,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丝竹声响。
孙杨掀开了里面的毛毡。
帐篷内部出乎意料的大,地面上用厚实的软毛毡子铺了好几层,南州的官员早就坐在了里面,这会儿看见刘奋进来,个个都站起身来,跟刘奋打了个招呼。
“刘大人好啊。”
刘奋看了看他们,拱了拱手,“诸位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孙杨拉着刘奋向里面的主坐走去,“刘大人,大家伙儿都是听说您来南州了,心里高兴,所以这才自发来迎接您。”
他把刘奋摁着做到了上首的主座上,又伸手请了寒霜坐下,拍了拍手。
站在外面的舞娘鱼贯而入,长长的水袖展开,舞姿轻盈地在中间的空地上荡了开来,丝竹之声再次响了起来,帐篷里顿时变得悠闲可人了起来。
刘奋一看舞娘进来,脸都青了,但是碍于同袍之谊,他又不能直接翻脸。于是只好在孙杨过来敬酒的时候低声问他:“孙大人,这些舞娘可否去了?某还要去城中看看灾情。”
孙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哈哈,刘大人别急,查看灾情的事情不用着急。刘大人这么老远的过来了,肯定累坏了,今晚上先放松放松,放松放松。”
他的眼睛从舞娘那边瞟过来,又瞟到了刘奋身上,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刘奋的脸更青了。
他猛地拍开了孙杨伸过来的套交情的手。
右手也将杯盏猛然磕在了石案之上。
“咚”的一声脆响。
所有的人都向刘奋这边看了过来。
连假装在看地图的寒霜也抬起眼来,往他这边看过来。
刘奋脸上气得老红,猛然一拍桌子,“你们!你们!朝廷给你们俸禄,难道就是让你们来享乐的不成!南州的灾情这样严重,报到京城,陛下震怒,我等为陛下办事,一路日夜兼程赶过来,却是来吃喝的不成!”
他的手猛然拍在石案上,愤声说话。
舞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舞娘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中间,跳舞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好一个个耷拉着头,垂手立在原地,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谁都没想到刘奋突然发怒,连孙杨都愣了。心里不免埋怨这个老迂腐不识抬举。谁以钦差的身份到地方上考察的时候,不趁机放松放松自己,捞点油水?偏偏刘奋居然还认死理,这个时候还上赶着去视察灾情。
外面天都黑了大半,这个时候,谁愿意乌漆墨黑的跟他去视察?
孙杨伸出手来,赶紧给刘奋顺了顺气,“刘大人,刘大人,你莫要气了,一切都是下官的不是,是下官的不是。”
他挥了挥手,让那些舞娘们赶紧下去,舞娘们如释重负,立马抱着乐器下去了。
孙杨拱了拱手,“大人,今日是孙某想岔了,不应该叫这些舞娘来,大人现下先用点东西,南州掌事的官员今日都在这里了,大人有什么问题,我等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人今日先了解了情况,明日再去视察,如何?”
一番话有理有据,刘奋刚才虽然埋怨他们享乐误事,听了这样的话,也没办法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同是在朝为官的官员,他也不能闹得太僵。于是借坡下驴,拱了拱手,回应道:“先前是刘某太过心急了,想来诸位大人镇守南州,理应比刘某更着急。灾情这样严重,刘某心中想着那些因水灾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心中就不免痛心。”
他向着孙杨拱了拱手,“孙大人的一片苦心,刘某是知道的,只是刘某实在没有心情吃喝,所以只是聊以果腹,等会儿还请孙大人带路,我们尽快去看看灾情,如何?”
孙杨在心里面暗骂刘奋执着,一面又只好道:“一切听从大人的吩咐。”
寒霜看了看刘奋,然后复又低下头来。
这个刘奋,倒也颇有一颗为民的心,难怪曲飞泠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让他来此。
而她身后的春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却低下了头,掩盖住了自己眼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