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他们很快赶到了医馆。
医馆的老先生正在给送过来的人看病,看见寒霜孙杨来到,连忙停下了手,跟他们拱了拱手,“大人。”
孙杨知道寒霜在治水之后威望很高,于是很有眼色地将主场让给她。寒霜遂抬了抬手,示意大夫不必太多礼,只是说道:“您先给乡亲们看看,有什么说项,咱们稍后来细究。”
大夫赶紧点了头。
他给来医馆的人都各自检查了,又吩咐小医童煎了一大锅粘稠的药,要是看到症状,能够统一用药的就统一用药,不能的就立刻动笔,把另外的方子赶紧写了出来。
等都弄得差不多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寒霜一直在后面看着他就诊,大夫在看诊的时候也相当专注,完全没有想到寒霜一直在后面看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觉得这实在无理,赶紧请寒霜进去做。
寒霜见他年迈,站了这么久,腿脚都已经有些不方便,于是上前扶了他一下。
“老丈,您别急,慢慢说,您看这疫病,是因为什么引起的?是河水么?”
大夫摇了摇头,道:“看着不像是因着水源污染引起的症状,但是也说不大准,还要去河边看看,和查查他们之前接触过什么才能够下定论。”
寒霜想了想她刚才看到的,问道:“我方才见老丈您给他们检查的时候,最常见的症状是高热、头痛、呕吐、恶心、皮肤上有瘀斑、咳血等症状,是么?”
大夫没有想到她观察如此细致入微,有些受宠若惊的回道:“正是如此,大人说的一字不差。”
寒霜扶着老丈回到医馆的诊厅坐下,一旁的小医童赶紧给她泡了茶水上来,脆生生地道:“寒大人,这是大夫开的草药煮的茶,大夫说对这次的疫病可以有一定的预防作用,您千万要喝一点。”
小孩子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寒霜不免笑了一下,端起茶盏来,笑着道:“谢谢你了,我这便喝。”
小姑娘脸上有些红红的,看见她笑,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转身风一阵的跑了。
寒霜不免笑了一下。
她复又看向老丈,“老丈,这样的症状,倒是让霜想起来之前曾经看过的一册关于疫病的书,里面就提到了这样的症状,而后面也查出来这样症状的原因乃是鼠疫。”
老丈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问寒霜:“大人从哪里看来这样的书,不知可否给老夫一观?”
现在哪有这样一本书?寒霜是隐约记得她看南州的卷宗的时候曾经看到鼠疫的描述,症状方面跟这次非常像,却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次爆发鼠疫,南州城整个城市死去了十之八九,最后就只留下不到三百人,整整一个州,在那次鼠疫之后,整个州都开始变得荒无人烟,直到十年之后,外地人员迁入,在这里繁衍生子,这件事才慢慢被淡忘。
鼠疫的事情在寒霜那个时候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只要是查看各地卷宗,一定绕不过这一件事情去,都是为了给后来人敲响警钟。寒霜对宗卷的分析和回顾非常到位,所以对于这件事也是记得非常清楚。
面对老丈的提问,寒霜摇了摇头,“这册书原本来源就不大可考,霜看过之后也是随手丢掷,不记得书名,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是记得这样一个症状,现在遇上了,就索性拿给老丈参谋参谋,具体的东西,恐怕还要老丈考察之后才能明晰。”
“这样啊。”
大夫觉得有些可惜。
但既然寒霜都已经提到了这样一个可能,当然得去看看,于是他和寒霜并着孙杨,一道去患疫病人的家中,想把这桩事弄个清楚。
在患病人的家中,他们询问了病人最近接触的东西,最近的吃食,和最近接触的东西。后面整合之后发现,得疫病的人大多集中在贫苦人家,家中泥地黑湿,暗室避风,可见大多都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才染上了这种病。
而后他们又去检查了那些人家中的老鼠洞。
因为是洪水过后,所以老鼠变得非常多,大夫觉得这在一定程度上对南州的百姓患上疫病有影响,但是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谁也说不清。
寒霜想了想,问他:“不知老丈在给百姓们治疗的时候,有没有检查过他们的身体?”
鼠疫因为太让人震惊,远比平常的疫病更严重,所以鼠疫的一个显著特征寒霜一直都还记得。
老丈看了看寒霜,“大人可是有什么想法?”
锦绣王朝的医术讲求一个望闻问切,多以看面色和切脉为主,如果患者身体有些不适,他们自己又不愿意说的话,碍于礼仪,他们并不会主要为患者检查身体。
寒霜也知道这是有些为难人大夫,她拱了拱手说道:“老丈,非霜要行这无礼之事,实在是鼠疫有个非常鲜明的特征,需要老丈去查验。”
大夫问道:“是什么呢?大人?”
寒霜道:“患鼠疫的人身上都会有一块地方隆起,他们自己不知道也不注意,但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患鼠疫的症状,而在这块隆起出来之后,很快他们就会死去,有些也会伴随着咳血的症状。――先前霜询问老丈,老丈也说到了他们有咳血的症状,老丈恐怕还要查看一下才知道。”
大夫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立马就往回走去。
“事不宜迟,大人,我们回医馆去看看身患疫病而过世的人,身上是不是有这样的症状。”
寒霜点了头。
检查的结果果然如寒霜所料,正是鼠疫。
老大夫怔怔地退了开来。
他行医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病症,乍一碰到,实在是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这样的病症应该怎么治疗,甚至连这疫病的名字,鼠疫,也是寒霜告知他的。
他转过身,“大人,大人知道这疫病应该如何治疗么?”
寒霜面上的神色也不容客观,她用竹篾挑着,看了看患者身上已经隆起来的肉疙瘩,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放下了竹篾,道:“老丈,我记得几位药材,但是每种药材具体是用多少钱,霜却不记得了。恐怕还要老丈斟酌一下。”
一听有门儿,老丈整个人眼睛都亮了。
“大人尽管将方子交给老夫,老夫三日之内,不不,两日之内,不不,明日!明日!”他看向寒霜,“小老儿明日就将这方子琢磨透彻,然后拿给大人过目!”
生死关头,寒霜也不再说什么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来的话了,她点了点头,“只能辛苦老丈了,霜并非学医出生,所以也只能知道些皮毛,具体的东西,还要老丈辛苦。”
她让小医童生了一堆炭火,将方才挑开那病患身体的竹篾扔进去,看着火舌卷起来,将那炭火烧了个干净。
寒霜看着那竹篾没有一点儿影子了,这才直起身来,指了指停在院中的尸体,道:“老丈,恐怕还得麻烦老丈一件事。”
老大夫看了看外面的尸体,“大人不必担心,这尸体不会在医馆停太久的,乡亲们很快就会来将这尸体各自带回去了,毕竟久停医馆,医馆这里也施展不开。”
寒霜却摇了摇头,“老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抿了抿唇,“老丈,鼠疫的尸体也会成为传播的根源,所以这些……”
她的眼睛闭了闭,旋即又睁开来。
“――这些尸体,不能留。”
老大夫手中原本拿着的针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寒大人?”
锦绣王朝有入土为安的规矩,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对身体的基本尊敬和对父母的敬重的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所以就算时候他们也要保留身体的完好。如果身体不能完好入殓,就视为大不孝、大不敬。
老大夫知道这样的习俗,更知道这样的习俗在南州的百姓之间有多么根深蒂固,甚至连他这样对寒霜很敬重的人都会觉得寒霜疯了。
寒霜看向他。
她知道老丈是在想着什么,也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但是事实却又确实如此,她不能改变,只能尽力将损失降到最小。
她叹了一口气。
“老丈,如果可以,霜也不愿这样对待已逝之人的遗体,但是这又不得不做,若老丈不忍开口,霜也会到各家去说个明白。”
老大夫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寒霜,目光坚定。
“大人,小老儿信您。”
寒霜看着他的神情,心中已是不免震动。
目睹了这一切的刘奋,在回去的路上问寒霜:
“你应该知道这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你为什么还愿意这样做?”
寒霜看向马车之外,道:“大人,如果是您,您也愿意这样做的。”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为了他们好,如果这件事确实能够救下他们的性命,那么是否和习俗冲突,其实并不是他们所考虑的最重要的事情。
寒霜心里有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决心,有这样的决心在,习俗又何能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