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还欲说些什么,听闻此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低下头,道:“喏。”
长老同杜七说明之后,方才叫了展照白同冷素白一道进来。
他说道:“兖州县官的职位既然有这许多空缺,也就意味着我们能插手的余地多了不少。杜七――”
他唤了杜七一声。
杜七自袖中取出几册薄薄的册子来,依次摆在他们众人面前。
他道:“这是目前找到当铺,想要为官的人员,还请诸位看看。”
寒霜翻开了那本册子。只听杜七道:“这册子上有二十三人,兖州县官空缺二十人,但一州之官不可尽以财取之,所以这里面最多选八个人出来。”
他看向展照白,道:“照白,人选你自己多琢磨琢磨。”
展照白看着这些哪里能看出什么深层的东西出来?当即就想将这些东西都交予冷素白定夺。但他好歹想起来这是在长老面前,因此忍住了,心中却盘算道:“等回去了之后,定要让素白来想这些事情,自己,唉,八成是想不出来的。”
他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却听上首的长老道:“杜七说的是,此次这里面至多只能选八个人出来,断不可求多。――你们也不必着急,回去之后慢慢斟酌,想要调查的也都可以调查一番,一旬之后给出答复就是了。”
展照白同寒霜都称道:“喏。”
长老见他们如此乖觉,面上倒也点头。他道:“今日找你们来,县官之事是一桩事,我这里,却还有另外一桩事。”
寒霜同展照白自然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长老请说。”
长老道:“今日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主子因着一些事,近来正是急需银子的时候,你们将这些县官安排下去了,便趁着今年,尽快回些银子来,不要耽误了主子的事才好。”
话说得温和,但这太过直白的要钱手段,也还是让寒霜愣了一下。她往旁边瞥了一眼,果然也看到了展照白怔怔然的模样。
寒霜心中盘算:“――看来展照白也是不知道此事的,那长老这个时候要钱,是为了什么呢?近来京中可又是出了什么变动,让这个人不得不需要大额银两呢?”
杜七也不曾想到长老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垂首问道:“不知主子此番需要多少银子?又是什么时候要呢?”
寒霜借着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杜七面上的神情很有些逆来顺受,全然不是自己常见到他的样子。但是仔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想来长老要钱这件事都不是第一次了,杜七也早就习惯了。虽然他其实有个皇商的身份,但跟京中的勋贵比起来,还是比不得,所以在这些事上,少不得要妥协。”
没人知道她心思早就活泛开了。
长老看了杜七一眼,道:“此次需要七千两白银,三月之内必要送到。”
寒霜心里一惊,――七千两?
连展照白面上的颜色也变了变。
长老的神色却依旧很温和。他的袖子拂过了桌面,行止间带着些京城中人常有的气度,而且显然也是在钟鸣鼎食之家浸淫良久,这动作做来,并不觉邯郸学步,竟是分外流畅自然的。
长老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也不是都要你们自己拿出这笔钱来,你想想,兖州有百姓数万,每人拿出一些,不就出来了么?算不得什么大事。”
展照白抿了抿唇,他心想道:“这不是同那些县官们先前敛财的法子如出一辙?兖州一州尚且如此,锦绣五十州若各个都按这样的标准来,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长老要这样一笔钱做什么?主子又要这样一笔钱做什么?”
如此一想,他心中竟有些慌乱。
展照白拱手道:“长老,非是照白不欲遵长老的命令,只是兖州民苦,先前才受了那些县官们的折磨,现在好不容易改变了,却又要去向他们征税,这让兖州的百姓们怎么看呢?此举……怕是有些不妥。”
长老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目光就如一口深井,里面看不到半点光亮。展照白自然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但却也能够感受到长老目光中所蕴藏的压力。他咬住牙,没露出一点退缩的影子。
长老看了他半晌,冷笑道:“展照白,你当知道,我既能让你洗脱冤屈,自然也能将你再送回地牢。你真当你坐在知州的位置上就能毫无顾忌了么?”
他看着展照白,声音低下来,“――你要知道,如果你是个没用的人,那你这知州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展照白咬住了唇。
寒霜见此,心中却不免琢磨得更多:“长老这笔款项背后定然有所图谋,不若放长线钓大鱼。”
她走上前去,拱了拱手,说道:“长老,此事我们知道了,回去之后定然想个章程来,不负长老的所托。”
长老看着她,半晌之后,方才露了一个笑容出来。
“冷家的姑娘,果然有些不同凡响。”
他这样说道。显然是对冷素白的态度更为欣赏。
只有展照白震惊地看着冷素白。寒霜见状,伸手去捏了捏他的手心,给了他一个抚慰的眼神。
展照白抿着唇,终于还是选择相信冷素白,不再多言,只是低下了头。
长老将此事吩咐完毕了,便也终于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若非为了主子的大事,他此次也不会特地到这里来一趟。先前他们费了人力物力去将展照白从地牢中救出来,可不是只想要一个对他们的决定充满质疑,拿不出银子来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当真展照白誓死不从,那没办法,他们也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他心中想着方才的事,不免想道:“还好冷素白是个有眼力界儿的,不像展照白这般迂腐,虽是个女儿身,倒也比展照白强些。”将冷素白和展照白对比起来,他竟不免觉得庆幸:“――还好当初没听杜七的话,否则若是疑了冷素白,今日的事,怕是还不这么容易了。杜七果然是个痴情种子,不过是个见了一面的人,竟也险些让他差点闹将起来,还好定住了。”
他垂下目光,想到杜七这般的深情,嘴角却勾出了个冷笑出来。
却说寒霜拉着展照白走出来,等下了杜七的马车回了自己的院子,展照白当即黑了脸甩开了寒霜的手。
“素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丫鬟们都垂下脑袋,但耳朵都竖了起来,显然是觉得有热闹可以看了。
寒霜挥了挥手,对那些丫鬟们吩咐道:“都下去罢。”
将丫鬟打发走了,她方才说道:“当时那样的情景,若是我不帮你应下来,还不知长老会做出什么来。他们方才将你从牢中救了出来,你现下却做不得他们要做的事,对他们来说,也未免太没用了些。”
展照白又何曾不懂这一点。他道:“左右不过一个官位罢了,大不了我不要这官位了,我却不愿去要百姓们的银子,尤其是还以私心的名义去要,更是罪大恶极。”
寒霜无奈,“照白,你好歹也是家族中长大的人,难道当真以为你将官位交付回去,此事便能不做了?”她凑近了过去,低声说道,“你已然知道了他们的事,难道现下还能抽身而出么?”
展照白紧抿着唇。
“――那当如何是好?”
寒霜一时没有说话。
展照白止不住的心慌,他抓住寒霜的手,“――素白,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寒霜的手不着痕迹地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她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自己关心已久的问题。
“――照白,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长老的身份么?是什么人的家老能有这样的能耐懂的如何干涉陛下的决定?又是何人需要这样一笔数额不菲的银子?按理说背后那些财权皆重,难道还会有差钱的地方么?为什么需要这样一笔银子,这笔银子最后又到底会被用到何方?你难道留不曾想过么?”
展照白被她的一长串问题打蒙了。
他沉默了很久,道:“长老背后那人的身份,我却是不知的。此事只有七爷知道,旁的人,怕是半分都难窥进去的。只是――”
他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看向了寒霜,“――只是,我似乎曾听七爷提起过,背后那人,是一位皇族。”
他的声音轻极了,寒霜看着他的口型,这方才明白了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寒霜闭了闭眼。
她心中不免思考道:“――又是一个皇族,那便又是一个姓‘曲’的,那这个‘曲’,和王争鸣所说的那个‘曲’,有什么关系呢?”
她没来得及多想,展照白却已经再度拽住了他的手,“素白,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寒霜垂下眸,在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她宽抚道:“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