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伊利克森躺在床上,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纯净甜美。

　　 “……我很抱歉。”克里斯蒂亚诺说道。

　　 葡萄牙人双手插在口袋里，抿着嘴唇站在房间的门口。神情虽然谈不上阴郁, 却颇有几分消沉，像是回到了伊利克森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无限的纯粹欢乐在心底被深深埋藏, 痛苦的意志与不屈的决心如沉默的火山, 涌动着炙烫的岩浆。他微微低着头，间隔几秒才会抬起来匆匆扫一眼伊利克森的面容，且不肯与他真正目光相接。他的眼中流露出愧疚和痛苦来。

　　 “我很抱歉, 伊利克森。”克里斯蒂亚诺轻轻地说道，话语中隐忍着无限的伤痛, “我本来希望自己能带着德劳内杯来看望你, 我对自己说，如果无法得到冠军, 我甚至没有脸面来看你。但是我输了。”

　　 伊利克森试图宽慰他：“你没有输，我之前看完了后半场的录像带，那只是老天没站在葡萄牙这边，况且……”

　　 “不。”克里斯蒂亚诺打断了他，他几乎是自虐般地重复道，“是我输了。虽败犹荣？那只是失败者的狡辩。假若我足够强大，就不会为命运主宰。那归根到底就是实力不够, 而我本来应该――”

　　 “克里斯蒂亚诺！”伊利克森抬高声音，生气地打断了他, “我要叫佩佩他们揍你, 难道你以为决赛只有你一个人在代表葡萄牙战斗吗？输掉比赛的才不是你――就算我们真的输了, 那输的也是我们！我们！还是你觉得我踢了17分钟就不算参加过决赛了吗？我生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里斯蒂亚诺试图解释。

　　 “我是这个意思！”伊利克森气冲冲地说道，“你过来坐下啊，不是来探病的吗――嘶！”

　　 他因为试图挪动身子碰到膝盖伤处，疼得立刻抽了一声。克里斯蒂亚诺紧张地来到床边，问他道：“怎么样？你还好吗？”

　　 伊利克森的眼睛看上去又要泛冒泪花：“好疼……”可他没好气地嘟囔道：“按照你的说法，我也不够强大啊，不然我17分钟就可以进两个，后面下场也没关系了。”

　　 “况且，”伊利克森睁大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克里斯蒂亚诺，“我也想要你来看我，我喜欢你呆在我身边，有你陪着我，我会觉得好受很多。这跟输赢无关，跟德劳内也无关，那虽然也是很好的，但……还是队长你最重要。你陪着我，我觉得膝盖都没那么疼了。”

　　 他说着，又露出那种天真而动人的微笑来。伊利克森为了增强话语的说服力，甚至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紧紧地抓住了克里斯蒂亚诺的胳膊：“你不过来的话，我才会伤心。而且是很伤心。”

　　 “所以我过来了。”克里斯蒂亚诺说道，他因为伊利克森的话而露出了些许的笑意，那笑虽然有几分勉强和苦涩，到底比先前的沉郁好了许多，他也紧紧握住伊利克森的手，“我很挂念你。”

　　 “Para MIM nao há Melhor do que você.（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更好的了）”伊利克森眨着眼睛，略带羞涩、却依然大胆地说道。

　　 克里斯蒂亚诺的心脏突然间猛烈地蹦跳了几下――他想起他们真正算是相识的那个夜晚，在葡萄牙古镇奥比多斯的街头，伊利克森对他说过的那句法语。虽然当时他立刻向对方询问了其中的意思，但另一种敏锐的直觉使克里斯蒂亚诺牢牢记下了那句法语的发音。之后，他得到了那句话的意思：今晚的葡萄牙不会有比你更可爱的了。

　　 而今天伊利克森对他说的那句极为类似的话，是用葡语说出来的。

　　 即使知道伊利克森这样说不乏宽慰他的意思，然而其中流露的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样近乎表白的言语，对不久前才明了自己心意的克里斯蒂亚诺，杀伤力几乎是致命的。然而就在他张开嘴想要回应的时候，伊利克森像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兴高采烈地说道：

　　 “对了，我进过的！”

　　 “什么？”落差一下子有点大，克里斯蒂亚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17分钟两球呀。”伊利克森说道，克里斯蒂亚诺这才意识到是之前对方气他一味自责时故意夸张的说法，但就在他想要表明自己已经想通了的时候，伊利克森已经用着略带急促的快乐语气说道：“我进过的！你还记得吗？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诺坎普，我进了皇马两个球，那场比赛你还被吹掉一个越位，赛后我们在球员通道遇见过！你还记得吗！”

　　 “啊……”那其实并非多么遥远的记忆，伊利克森一提，克里斯蒂亚诺就立刻记起来了，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因为那正是他们初见的起点，“记忆犹新。”

　　 他看见伊利克森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有意作弄地补上了一句：“――毕竟我被吹掉的那个越位进的还是很精彩的。”

　　 金发男孩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气呼呼地瞪着他，模样比之前有生气了不少。然而还不等克里斯蒂亚诺再说话，伊利克森已经像是想到了别的一样，怔怔地出起神来。之后，他略带疲意地躺回床上，微微侧过头去，用手指隔着衣物抚摸着自己的左膝，脸上露出了恍惚而苦涩的笑容。

　　 “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17分钟进两个的机会了。”伊利克森低声说道。

　　 克里斯蒂亚诺后悔先前拿话来逗他了，葡萄牙男人伸出一只手，轻柔而疼惜地抚摸着男孩额前金色的软发。他的心正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温存而坚定地说道：

　　 “肯定还有的，说不定会更好。就像我，五分钟就能进两个。”

　　 伊利克森闻言，又重新望向他。他的目光纯净而充满信赖，几乎要让原本就心怀愧疚的克里斯蒂亚诺不敢直视。金发男孩笑了笑说道：“所以说队长最厉害了啊。”

　　 葡萄牙队长突然间感到自己无法言语。在过来这里之前克里斯蒂亚诺一直在想伊利克森会如何看待弄丢了冠军的自己，他既承受不住对方一如既往亲近信赖的目光，又无法忍受对方不再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然而有一件很清楚的事情是――

　　 那一天，伊利克森其实不是在下场之后立刻去的医院。

　　 当日伊利克森的伤情不轻，不但队医无法救治，甚至整个乌克兰当地也没有一家能够给予信任来完成手术的医院。在确定无法立刻就医的情况下，迟上一两个小时似乎并不是大事。而任谁都能理解一个受伤球员渴望在现场看到自家球队加冕的心情。因此，在金发男孩的坚持下，人们默许了他在接受简单处理之后留在更衣室继续收看比赛转播。并且假如不是队医严令他躺着不准动，伊利克森甚至想回到替补席上去看比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向回到更衣室的队友们露出大大的笑容。

　　 然而在几分钟之后，尼古拉与伊涅斯塔联袂而至。前者强硬表露出监护人的身份，并且紧急打了几个电话，要求他立刻去机场赶一个半小时后的飞机，去德国接受治疗。在此过程中，伊涅斯塔一直宽慰着因为疼痛和失望抽泣的金发男孩。之后，一辆轿车紧急地接走了受伤的蝴蝶，去赶那班很快将要出发去德国的飞机。尼古拉自然随行，而伊涅斯塔也是一路送到了机场。

　　 伊利克森在轿车上仍然在用手机收看比赛的转播，但是他没有办法给克里斯蒂亚诺打电话。他在下半场比赛开始五分钟后登了机，之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克里斯蒂亚诺直到比赛结束之后才得知了伊利克森的去向，原本他和别人一样，以为受伤的男孩至少会看完比赛，再联系飞机回葡萄牙或者西班牙，寻求更好的手术条件。尽管中场回到更衣室的时候他就知道伊利克森已经离开，但葡萄牙人是在全场比赛结束之后才得知一切出自对方教父雷厉风行的安排。

　　 克里斯蒂亚诺想要立刻去探望伊利克森，或许他需要鼓足勇气才能推开对方的房门，但是在此之前，他渴望着尽快赶到对方的身边。不单是他认为伊利克森需要自己，更是他感到自己需要呆在对方的身边。然而在和门德斯的通话之后，克里斯蒂亚诺才得知由于欧洲杯的缘故，乌克兰近日各国航班排得都很紧，两天之内已经没有去德国的飞机。

　　 葡萄牙队原本定的是两天之后回国的机票，但克里斯蒂亚诺连一夜都不愿耽误。他直接新买了一张当夜回国的机票，又在葡萄牙的机场立刻转机去德国，中途还捎上了紧急赶到的马丁・斯科特。二人经过几小时的连续奔波，终于在伊利克森手术刚结束的时候赶到了那家德国医院。不幸的是，他们被尼古拉・弗兰德斯・拉瓦尔先生拒之门外。

　　 尼古拉的理由光明正大，伊利克森还在术后麻醉效果中，需要休息。而克里斯蒂亚诺和马丁赶来的匆忙，最好还是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但是克里斯蒂亚诺实在担心伊利克森的情况，加上马丁也需要委托人亲口补充一个授权，尼古拉最后还是允许他们探视了几分钟。

　　 尼古拉没有说谎，伊利克森当时的确处在手术后的沉沉昏睡中。主刀的德国医生为他调整了略有移位的腿骨，而有关半月板和十字韧带的问题还有待治疗方式确认。克里斯蒂亚诺凝视伊利克森苍白脆弱的面容，只觉心如刀绞，高强度比赛之后连续转机的疲惫似乎都顾不得了。而就在不知为何看他似乎并不顺眼的尼古拉――虽然因为担心伊利克森有些情急，但克里斯蒂亚诺总算还记得对方伊利克森教父的身份――出言要求他们出去的时候，伊利克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伊利克森？”克里斯蒂亚诺轻声呼唤道。那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起睫毛上的蝴蝶。

　　 男孩茫然地张开沉甸甸的眼皮，瞳孔涣散，一张小脸显得困倦不堪。他凭着直觉与意志支撑了片刻，接着认出了眼前那团模糊的影子是他最亲近和信赖的队长，于是唇边露出了舒缓而恬美的笑意。他并没有真正从沉睡中清醒过来，那惊鸿的一瞥仅仅是梦的剪影。接着，这个面带稚气的男孩便如同一跃出水的海豚再次优美地回归大海一般，缓缓沉入了黑甜的梦境。他的唇边犹有那种天真而令人心碎的笑容。

　　 尼古拉凝视着这个笑容，忽地立刻沉下脸来，对克里斯蒂亚诺说道：“您看过我的教子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吧？”他又对马丁说道：“既然你们之前就签订过备忘录，那么我代表伊利克森全权授权给你。等他醒过来之后，我会二次确认，在此之前，麻烦您了。”

　　 “好的。”马丁立刻熟络而不失稳重地说道，“多谢您的照顾。那我们稍后谈一下对巴塞罗那俱乐部的口径？我想他们的队医和官员一两天之后就会过来了，这种时候，伊利克森需要得到更多的保护。”

　　 尼古拉挑了挑眉，他听出了对方对巴萨的意见，但是并没有立刻询问，他说：“那么好，我会在您致电之后去旁边的休息室等您。”

　　 而克里斯蒂亚诺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出门接响了门德斯锲而不舍打来的第二十九个电话，然后在对方的怒吼声中勉强同意先去附近的酒店睡一觉。在比赛结束之后，他除了在飞机上眯了片刻以外的确还没能够休息。克里斯蒂亚诺很快便收到了神通广大的门德斯先生发来的短信，内容是附近已经为他订下的酒店。他虽然心事沉沉，终究太过疲倦很快入睡。

　　 傍晚时分醒来的时候，克里斯蒂亚诺打开手机就发现全是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他匆匆扫了一眼短信，大多是皇马队友和一些生活中的朋友，发来向他表示遗憾惋惜的。另外两条简讯来自门德斯，简单交代了他一些相关事务，并且表示自己两天之后就会赶来。而最令克里斯蒂亚诺在意的是，他的前女友――在众人眼中还是现女友的伊莲娜・莎伊克同样发来了表达关切的短信。

　　 克里斯蒂亚诺很快地扫过了那条短信，接着就点开了自己的未接电话界面，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拨母亲多洛蕾斯。

　　 “妈妈？”电话没有响几声就接通，克里斯蒂亚诺刚睡醒的嗓子还有几分嘶哑，“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多洛蕾斯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讶异还有小心翼翼的关切：

　　 “Cris，我的孩子，你现在还好吗？”

　　 “我……还好，应该还好吧。”克里斯蒂亚诺回答道，“妈妈，你是有什么事吗？”

　　 “不，我只是很担心你。”多洛蕾斯说道，“克里斯，我见你没有和我们一起回葡萄牙……我以为你会过好几天才肯接我们的电话。”

　　 克里斯蒂亚诺手机上的那些未接电话，不仅有母亲多洛蕾斯的，还有哥哥雨果和姐姐卡蒂亚以及艾尔玛的。他们都很关心自己的家人。但他们同样清楚克里斯蒂亚诺的性格――这才是多洛蕾斯发现他接了电话时如此吃惊的原因。

　　 她以为自尊心极强的克里斯蒂亚诺没有和他们一起回葡萄牙，是想要一个人静静疗伤，从没想过儿子会这么快把电话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