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挺着大肚皮的周仪慈在秋月姑娘的陪伴下,在后院花园活动了一圈,便打算回屋里继续一个人安静去的时候,梦娇玉来了。
梦娇玉笑道:“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秋月姑娘不由蛮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二小姐,周夫人这身子,能陪你折腾么?”
梦娇玉看着日益隆起,如今已经鼓胀的貌似腹部挂着个箩筐的周仪慈,窘笑一下,道:“这个倒是给忽略了。”
周仪慈道:“秋月,我们在这亭子歇歇,麻烦你把茶水送过来,不去客厅了,不想见那些人。”
秋月姑娘道:“好。”
二女坐下之后,梦娇玉道:“仪慈姐,您无需担心,安掌门正往这里赶来,有他在,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周仪慈轻轻点头,紧锁的眉宇之间却是浓郁未减,叹了口气,黯然道:“远水难救近火,当他到了之后,怕是,我已经不在这里,或许,这是我的命。”
梦娇玉也是神情一黯,无从安慰。
秋月姑娘端上两盅清茶,送至二女面前,退后站于一边,低声道:“如果夫人假装与二小姐出外游玩,然后寻一隐秘处暂作隐居,待得孩子出世之后,再回来,不知是否可行?”
梦娇玉沉默不语,其实她多日前已经有如此念头,但是,遭到了花三郎和李步昌的泼冷水:其一,这里是周仪慈的大本营,掌握在她手上的四个矿场皆是认她为主导负责人,无论是以格兰小姐掩护的官方,又或是与周仪慈合作的梦家,他们只是居于幕后参与操纵,与四个矿场没有明面上的管理区域,也就是说,周仪慈那么一走,矿场的工人工作和生产秩序会遭遇各种阻滞,甚至瘫痪,唯一途径便是在官方的主导下,梦家被推到前台,那么,最终的后果是回到了梦家单方经营之原点,可说于事无补;其二,在大同府,在这落花苑,周家和陈家都知道,周仪慈受到严密的关注与保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对周仪慈下手,而一旦离开此地,原本就紧紧盯着她动向的周陈两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倘若让他们寻得一线机会,那么,他们再无忌惮,周仪慈岌岌可危!
而且,显而易见的,逃离此地之方案,以周仪慈的冰雪聪明,她不会没有动过此念头的,她知道只要她提出,她的护卫们以及梦家,都会保护她离开。甚至官方,都会或明或暗给予她提供某些便利。但是,她之所以放弃了,自当是作了全盘考虑,与饮鸩止渴一般,解决不了事情实质。
而且,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吃不住劳苦颠簸,一个不慎,在各种折腾中坏了胎儿,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道:“秋月,我想来了,我回杭州后,是不会再回来啦,这座‘落花苑’就送给你啦,至于墨军他们几个,回他们原雇主也成,各自自寻工作也可,或许听从安掌门安排也行,反正,他们身怀绝技,却是不必担心他们的前途。只遗憾的是,我,辜负了你们......”
虽然,周仪慈一直坚强,但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渐轻,仿佛低喃自语,隐隐忧伤,漂流欲空气之中,让人感伤莫名。
秋月姑娘美目蕴泪,悲戚之情,难以遏止,颤声道:“夫人......”
周仪慈缓缓站起,轻轻道:“二小姐,我有点累啦,就不陪您啦,您工作繁忙,还是做事要紧。”
梦娇玉微微点头,道:“好,您多些休息,我今晚过来看您。”
周仪慈微微摇头,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儿,就不用过来啦。”
梦娇玉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貌似不生作用,迟疑了一下,道:“到时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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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吃过晚饭之后,在秋月和墨军等护卫保护之下,准备离开客厅回房休息,“等等,”周家大伯周万阳抬手向她示意,“侄女坐下来,大伯有几句话和你聊聊。”
既然周万阳以大伯身份说话了,周仪慈自然不好违逆,返回原位坐落:“大伯,您有话请说,侄女在听着。”
周万阳没有立刻直奔主题,向站在后面的年轻一代和护卫们挥了挥手:“都挤满一堂的干嘛,把周围的空气都挤坏啦,不知孕妇需要宽阔的空间和美好的空气么,去,都去外面玩儿去。”
“哦!”身后那一排人应声鱼贯而出。
陈桂平也对后面的人挥手驱赶了出去。
作为周仪慈的丈夫,陈鑫云自觉比之他人高了一等,以为有点资格留下来“陪”他的妻子聊天,但是,他的三叔陈桂都却剥夺了他的资格,对他说道:“鑫云,你也出去走走。”
陈鑫云微微一怔,却也不敢违逆,眼里掠过一丝幽怨的默默随着其他人走了出去。
周万阳看向墨军几个护卫,周仪慈淡淡道:“他们都是我周仪慈可以把性命托付的人,在某方面说来,他们比我更加重要,所以,他们无需避嫌。”
几个汉子心头一热,差点儿没把他们感动的热泪盈眶。
一个护卫挺了挺胸,道:“保护夫人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夫人在哪,我们就在哪。”
众位护卫皆点头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周万阳微微一笑,道:“好吧,既然都不是外人,那么,就留下罢。”
然后,他含笑对周仪慈道:“仪慈侄女,大伯等人来此地也颇有一段时日,却还不曾好生一起坐着聊聊家常,让你知道一下,自从你出嫁后,我们周家的一些可喜变化。”
周仪慈淡淡道:“既然是可喜的变化,那得恭喜恭喜啦。”
周万阳道:“嗨,什么恭喜呀,这周家里还不是有你的一份子么,该是同喜才对。”
周仪慈道:“是吗,我居然感觉不到内心有一丝丝的分享喜悦,莫非我的触觉迟钝了?”
听得此言,即便是脸皮厚如周万阳,也是不由微微发烫,眼里掠过一丝尴尬,干笑一声,道:“那不是由于侄女你嫁入陈家,全副心儿都在陈家了么,所以呢,对娘家有些生疏了,却也是难免的。”
全副心儿在陈家?
对面的三位陈家大佬脸色古怪,好像被人强行喂了七八只苍蝇一般,却是不便反驳,否则的话,他们绝对会说,这个锅,我们陈家不背!
但是,当周万阳看过来的时候,他们又不得不作出赞赏的表情,纷纷点头,表示此乃实情。如此一来,他们僵硬的脸肌与欢快的赞赏表情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好像要哭鼻子的模样。
陈桂平更是充分意识到嘴巴语言比简单的肢体语言让人信服,道:“是呀,仪慈姑娘自从嫁入我陈家,小门不出大门不迈的,哪里好像其他的媳妇儿,没事儿老往街上瞎逛,买些该用的实用的也就算啦,可她就偏不,但凡经过她眼睛的东西,恨不得都往家里搬,搞得一个家好像是废品回收点一般,我们仪慈就没这毛病,任劳任怨的把持家庭,只是偶尔受总制大人千金的邀请过府玩一阵,连总制大人都称赞她知书达礼,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嫁入陈家是陈家莫大之福分呀。”
不知众人听了感受如何,反正,陈桂平是一边说一边感到胃疼,有数次想抬手捂胸缓解疼痛的冲动,但为了彰显自己说的是真话,只好委屈自己了。
所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活着,靠的便是演技。
不得不说,陈桂平这番话比之周万阳那白开水一般的直白,那煽情的表现绝对是精彩十倍,充分体现了他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境界,演艺界欠下了他一个小金人了。
至少,周万阳的话让他陈家难受,而他的表演,却获得了一致的好评,个个露出满满的笑容,虽然,笑容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不真实和某些负面的嘲笑,但是,那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大家都笑了,开心就好。
最显见的是,连当事人周仪慈都笑了,差点儿她就信了,原来在陈家人眼里她有那么的好!
她笑了笑,对陈桂平道:“大伯,您这一说,侄女倒是感觉到自己的虚伪了,好吧,大家都是自家人,有话就直说罢。”
周万阳道:“仪慈说的对,我们就说一说。”
微微一顿,他道:“侄女,大伯我和陈大当家私下作了交流沟通,深深体会到你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心情――这个世界,什么最伟大?对,是母爱!你对肚里孩子的眷恋维护之情,我们也充分理解,只不过,你知道,你新婚当夜是情况......按照一向的例规,这孩子得给拿掉的,这并不是我们周家和陈家独有的专制,而是自蒙古人统治了我们汉室江山之后,沿袭下来的陈规旧俗,偏偏,其意义重大,涉及到我们汉人的血统繁衍,所以,才不得不把你委屈啦。”
周仪慈暗下咬了咬牙,却是依然不将她新婚之夜的初夜不是给了蒙古人而是汉人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即便是告诉他们她的孩子是汉人的,周家不说,陈家便是绝对不允许的,他们在意的,不是她的孩子属于什么人的,而是在意不是他们陈家的。
周万阳道:“仪慈侄女,大伯问你一句,你是否的确想保住你的孩子?”
周仪慈道:“当然。”
周万阳缓缓道:“大伯我刚才说过,曾经和陈大当家商量过,如果你一定要保护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哎,人心都是肉做的,看着你伤心,我们作为你的长辈,心里也非常难过――”
周仪慈眼里一亮,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具物事,先不管它能否救命,牢牢抓紧再说,于是,她近乎迫不及待道:“什么办法,大伯?”
周万阳缓缓道:“交出你手上的矿场股份,如何?”
他着重提示道:“这是你唯一可以保住孩子的条件,你不妨考虑考虑。”
周仪慈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