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带着南国在草坪上走了很久,南国慢慢可以站起来了,他面对着院长再也没有愤怒,他开始沉沦,或者说他开始面对真实的自己。
院长说,南国很多年前遭受了一次重创,脑部受挫,后来又遭受了一些刺激,便导致人格障碍的产生。
又加上在疯人院里耳熏目染,南国逐渐开始模仿他人的言谈举止,他的行为也变得很诡异。
后来由于他的行为给院方和其他患者造成了不便,所以院方才决定把南国送到后楼保守治疗。
但是南国之后出现了自暴自弃的情况,所以院长无奈之下才会这么激进地给南国展示了真实的情况。
院长的意思是南国如果后续的治疗良好进行,他可以再次回到正常的男病区,前提是不再分裂其他人格。
南国对于这个结论只能接受,再没有质疑。
“之前你的情况不稳定,所以我们从观察的角度出发,关了你一个礼拜的紧闭,之后的治疗就不会这样了,每天你有半个小时的放风时间,让你慢慢回归,然后配合药剂治疗,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案。”
院长拍拍南国的肩膀,告诉他不要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国现在的心境很复杂,他面对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接下来选择接受哪一种,都会让他走向截然不同的轨道。
一种人生里,他是个健全的人,被人坑骗,被人电击,这里有可爱的室友,有视若仇敌的疯子,耿直的队长,邪恶的院长,他要抗击,他要挣扎。
另一种人生里,他是个疯子,模仿别人来塑造自己的人格,他没有室友,这里也没有电击和邪恶,这里只有幻想,还有温顺的配合,他要接受,并且服从一切。
院长说李柏日被调走很久了,李梦露也不过是他众多学生里的一个,只不过凑巧被南国遇见,掺杂进了自己的幻想里,疯队长从未出现,郑好也压根不存在。
南国接受了这个说法,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被送回到了后楼,院长留下一个闹钟,用来提醒南国时间。
临走前,院长拿出一个药盒,他说:
“针剂还在运输的路上,吃药吧。”
这是一个选择,让南国选择哪种人生,南国沉默了半响,接过药片一饮而尽,院长欣慰地离开。
铁门关紧,南国坐在床上,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他再无选择地余地。
头顶的光束照在南国的脑袋上,他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歌声,回荡在思绪里让人沉醉,他分辨不出那是现实还是虚幻,但他知道那是慰藉。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为我梳状
这夜的风是我的嫁衣
你从来不离开
你是我的情郎
在这万物消亡的大地上
我要你永远也不离开
南国想起了茶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遇见这个美妙的女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不是也是虚妄,南国不敢遐想。
他又想起了李梦露,那个让他生出复杂情感的女人,谈不上喜欢,但也会尽力去帮助,当然了,这种帮助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如果按照南国现在的人生选择,那李梦露不过是一个无辜者,被自己强行揉杂在了莫须有的故事中难以忘怀。
她是个好姑娘,她的父亲却让人不敢恭维。
想着想着,南国记起了李梦露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种可怕的人格障碍。
也许那一段记忆是真实的,李梦露早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所以她才会帮自己,她想用潜移默化的方式来暗示自己接受现实。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南国根本想不通,也无法去证实,他只能坐在这里默默回想李梦露跟自己说过的一切。
在她的说法里,那种患者和那种病症,不过是一种极其罕见又复杂的病,发生率很低,而且一旦形成,根本无解。
这种模仿型人格障碍会根据身边人的言谈举止来加以创造和融合,从而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立人格。
南国就是这种患者,他模仿了其他患者,从而诞生了老闷和傻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
最神奇的是,当他的人格是老闷的时候,他需要在某些时候注射胰岛素,并且手无缚鸡之力,是个衰老的长者。
而当他是傻子的时候,他便力大无穷,而且神智不清醒智力低下,在那种人格的身体里,孕育着力量和强悍。
这两种人格互相作用于他的身上,甚至在切换的时候,他的身高体重都会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
说来如此荒唐,可李梦露给自己展现的病例里,这样的患者确实有着很奇异的特征,不多见,但也绝不能视而不见。
如果南国的人格里有奥运冠军选手,也许他的体能还会进一步扩大,他的潜能也会被全数激发。
如果南国的人格里有博学者的成分,那么他的知识和涵养,绝对比其他人更胜一筹。
年迈的人格需要老花镜,可抖擞的年轻人就不需要,这种可以随意变换身体结构和极限的可能,让人心生敬畏又无比好奇。
如果是这样,如果自己真的是这样的疯子,那何不现在就把老闷和傻子的人格切换出来呢?
南国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站起来,他闭上眼睛,不知道如何下手,他在尝试着把老闷的人格从体内唤醒。
可是努力了很久南国都做不到,这让他感觉心烦意乱。
如果老闷真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格,那为什么无法出现呢?
是不是真就像院长所说的,被击穿的幻想一经溃崩便无法显现了呢?
南国懊恼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那本病历。
过了一会,他慢慢把病历打开,翻到了老闷的那种人格的相关记录,他细细翻看,审视着老闷这重人格的特征和记载。
嘀嗒・・・嘀嗒・・・
桌子上的闹钟发出百无聊赖的声音,点缀了这里的死寂,南国认真地翻看着病例上的记录,时间缓缓流淌。
他有时候会模仿照片上自己的动作,有时候会按着记录上的姿态保持一个年老者的状态,他沉醉其中,以至于废寝忘食。
而铁门外面,死寂无声,南国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一天过去了,南国滴水未进,他口干舌燥地翻看了所有关于老闷的记录。
第二天,他喝了一杯水,吃了一点发霉发臭的饭菜,然后保持冥想的状态。
第三天,南国开始按照记录上的姿态模仿老闷那重人格。
第四天,南国重新检视起了病例上老闷的一切・・・
接下来的每一天,南国都沉醉在老闷的假想中不能自拔,他忘了一切,甚至没有离开病房去望风。
每到下午铁门都会发出一阵脆响,提醒这里的疯子可以出去走走,但是南国从没离开病房,他迫切需要验证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需要时间。
・・・
第二十天,南国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他觉得很累,想要走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僵硬,甚至无法把腰直起来。
眼前也是一片昏花,他有些慌张,颤巍着捂住嘴:
“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南国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开口讲话,可是这话说出来,却让人无比绝望。
“哎?我怎么在这?”
病房里的人,到底是南国还是老闷,谁也说不清楚,可如果此时有外人出现在这,一定会大惊失色。
因为病房里的这个人,身形佝偻,老眼昏花,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跟那个叫老闷的人,一模一样。
病房里的疯子很慌张,哆嗦着腿不断张望,想喊又不敢,他着急地四处寻找,终于来到了桌子前面,他看到了一本病历。
“这是?”
缓缓把病历拿在手上,疯子看了一眼,好像是晴天霹雳,他长大了嘴巴,一个愣神的功夫,便开始快速翻阅起了病历。
“这・・・南国是疯子?我・・・我是幻想出来的?啊!!!”
一声年迈的呼喊,疯子跌倒在了地上,像是无助的老人,刚才翻看了几眼病历,就像是遭受了雷电的拷打,惊醒了一切。
他靠在了马桶边上,打翻了地上的饭菜,他的神情一阵恍惚,一阵茫然。
慢慢的,他的腿脚开始伸展,脖颈也开始挺直,两手抱在一起,表情也从慌乱转换成了绝望。
眼神里的浑噩一扫而空,仿佛换了一个人,南国靠在这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