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赛过后就是淘汰赛,有几天准备的时间,可以充分改良话剧,也可以让人死去活来。
南国属于后一种,自打陈教授参与了他们这个话剧团,一切都不一样了。
首先是团队,陈教授的地位超然物外,只要他一张嘴,老闷就乖乖听着,南国则属于插不上话的那种。
傻子一直在刻苦钻研帕金森患者的日常,到了晚上就去找郑好玩捉迷藏,郑好在痛苦中无暇顾及比赛,排演话剧的草坪上也没看到他的身影了。
南国细心观察了几天,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老闷怎么对陈教授那么热情?和陈教授在一起的时候,老闷连聊天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两个人对彼此的过往好像很熟悉,南国觉得这俩人的关系不简单。
后来一天的晚上,老闷终于坦白了,原来老闷之前是这座疯人院的医生,而他负责的病患,正是陈教授。
老闷当初跟南国所说的,关于陈教授把医生说疯了的事情,其实就是他的自嘲。
他就是那个疯了的医生。
南国哑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老闷居然是这里的医生,怪不得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水到渠成,老闷从来不和别人起冲突,医生们对他也关爱有加,有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
也解释了为什么老闷那天会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坐在那,也许是回味从前?
南国不太清楚,观察起了老闷,老闷极力推崇陈教授,从他身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不正常的痕迹。
换言之,老闷给人的感觉很正常,他不像个疯子,再想想这么长时间来的交流,南国觉得不简单。
老闷对此的解释是,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疯人院的医生说,老闷确实精神有问题,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才让他住在这里,也很区别对待,没有为难,王医生死后更是没人给他胡乱喂药了。
老闷甘之如饴,住在了这里,完成了从医生到疯子的华丽逆袭。
南国对这个解释充满了怀疑,他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细细去问,老闷却说什么也不多聊了,他告诉南国,现在他只是个病人,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南国心想老闷可能有自己的苦衷,也许他有其他的过往才促使了如今的境地,只是不想告诉自己罢了。
也没再多问,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有不懂的就问老闷,老闷说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了关于他之前的工作经历,什么都能告诉南国。
这也从侧面给了南国一条线索,老闷之前的工作经历绝对不简单。
眼下不是个问话的好时机,一概而过南国没有过多纠缠,每天继续排练起了话剧。
话剧的剧情,也因为陈教授的实力参演而发生了变动,原本清晰的脉络也开始晦涩起来。
傻子饰演的唐明皇依旧不作变更,一名励精图治的帕金森患者,常年在卧,生活不能自理。
南国饰演的李妃娘娘爱上了魏忠贤,魏忠贤作为忠贞不二且怀揣着骑士精神的大忠臣,三拒李妃娘娘,但最终输给了爱情,俩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婆媳冲突不断,原本这个婆婆只存在于旁白当中,现在由陈教授担任,作为魏忠贤的生母,婆婆在一场冲突戏中讲出了实情,原来魏忠贤爱上的李妃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这一切都源自于三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王婆带着西门大官人・・・
后来的戏码发生了精彩的转折,洞悉真相后的魏忠贤摇身一变,成了国舅爷!
不伦的爱恋得不到圆满,小舅子魏忠贤痛定思痛,决定改革朝政,辅佐唐明皇,一展大唐伟业。
皆大欢喜,史诗般震撼人心的剧情让南国发自肺腑的钦佩,陈教授果然不同凡响,硬是把古装婆媳剧改成了古装伦理苦情剧。
话剧伊始就从伦理哏下手,陈教授是个好演员,除了废话有点多,南国觉得他这个艺术追求还是很高的。
这要是拍成电视剧,黄金档一播出,绝对是年度收视冠军。
而陈教授参演话剧还有另外一个要求,那就是每晚都要听他的讲义,谁也不能缺席,必须认真听讲。
南国本来不想答应,但陈教授属于那种“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同意了”的类型。
每天从草坪回到病房,把门一反锁就开始上课。
上至天文,下至地铁,讲起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说带比划,从量子物理延伸到川派的鱼香肉丝,从宏观宇宙延伸到撸串上面的孜然,一点都不含糊,南国听了一堂课就意外的发现陈教授对做菜很有研究。
老闷解释说陈教授打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厨子,但是机缘凑巧才成了大学哲学系教授,他的学术研究跨度很大,基本没有不懂的,也没有不能涉及的层面。
最主要的是陈教授可以忽视两种学科之间的壁垒,信手捏来就能把几种不同的学科融合在一起。
不过最终,结论都会延伸到“吃”的层次上。
比如陈教授讲历史人文,就是从秦朝的大米饭讲到疯人院的后厨,讲现代诗歌的载体,又可以从作者的籍贯透彻到当地菜系的特色,这让南国听得津津有味。
讲了三个小时,虽然脑仁生疼,但南国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来,收获颇丰。
当天晚上陈教授心满意足地离开,南国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老闷翻阅着陈教授留下的讲义,傻子和郑好愉快的玩耍,傻子负责“愉快”,郑好负责“被玩耍”。
窗外朦胧的绿光给了南国一种错觉,他看不到远处的雕像,可那绿光仿佛是穿越了层层雾障的希望,给人以坚强下去的理由。
今天茶茶的歌声忽远忽近,有了惆怅的滋味,南国不知道茶茶怎么了,甚至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觉得茶茶不会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姑娘。
为什么他会这么认为,其实没有原因,他不过是不愿意认为,这不代表事实,只是一厢情愿的假想。
再想想疯人院里发生的一切,南国觉得很不真实,要是放在很久以前,那个他忘了的“以前”,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他现在正在家里看电视,旁边有只猫,还有心爱的姑娘。
这种不切实际的遐想纷纷扰扰,让南国无法入睡,耳边的幻听依旧嗡嗡作响,陈教授娓娓道来的雄性嗓音还很浑厚,南国发现自己失眠了。
回过头,老闷已经把书放下,此时也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南国问:
“老闷,你就不觉得,自己生活在这里很不真实吗?”
老闷说:“生活没有真不真实,生活只有承受。”
南国觉得老闷此时像是一个睿智的老人,让他有请教的想法。
“你不想出去吗?”
“不想。”
“为什么?”
“为什么?”
南国的“为什么”是在问老闷为什么不想出去,老闷的“为什么”是说为什么要出去,这也确实把南国给问住了。
是的,为什么要出去呢?
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生活在这,那这里对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出去以后面对的是全然未知的新生,除了困惑还能有什么呢?
可他原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南国想到这里有些不甘心,他说:
“你就不好奇吗?”
老闷翻过身说:
“睡吧,哪那么多好奇,后花园那些位都是好奇的,你要想去我不拦着,别拉着我就行。”
南国也翻身躺回到了床上,他喃喃自语:
“我只是失眠了。”
老闷嘬着牙花子说:
“我最近睡眠也不太好,可能是话剧团的事情太操心,试试数羊吧,都说那招管用。”
南国没说话了,老闷的数羊的声音点缀了夜空的寂静,格外引人入胜:
“一只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