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刚要抬担架,却发现担架上病人的胸腔已经凹陷下去,很奇怪的是心跳却还有很细微的波动。
“快点抢救!”
抢救的医生火速抬着担架从车上下来,南国很紧张,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阿莲傻站在不远处,抓着自己的衣角,惊慌失措的样子伴随了整整一路。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来了。”
南国皱着眉头问阿莲怎么回事,阿莲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没・・・没事,我就是不习惯,来了这地方老娘浑身不舒服,快点救人吧。”
阿莲的目光有些躲闪,南国没多问,帮医生把李梦露送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之后保持常亮的状态,南国和阿莲面对面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四周很安静,今天来看病的人不多。
人民医院的卫生状况和条件值得商榷,这好像是全国医院的通病,但凡带有”人民“两个字的医疗机构,一般都不会很发达。
比如人民医院,其实只有这么一个例子。
可是与字面意思相反的是带有“人民”俩字的地方都很昂贵。
比如人民医院,其实也只有这么一个例子。
当然,检查机构和监狱不在其列,去那种地方“消费”的人,他们的人生注定会很廉价。
四周的墙壁已经脱落下很多碎屑,定期粉刷也掩饰不了这里的老旧和陈腐。
桌椅板凳全都是烂木头和塑料制品的结合,坐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就像那些糖尿病患者的呢喃。
滴答・・・
滴答・・・
墙上的钟表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不时有忍受不了痛苦的病人蹲在地上喘息,还有拿着挂号单焦急等待的家属,这一切寻常又平凡的场景看在阿莲的眼中只有痛苦。
阿莲捂住耳朵,半蹲在椅子上拼命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手指上的烟头很快熄灭,又在不安中重新焚烧。
“这里不允许吸烟!你是家属还是患者?”
路过的护士和医生纷纷指责起阿莲的举动,得到的却是谩骂的回应:
“滚!老娘爱抽烟怎么了?抽你家烟了!?”
“真是个疯子・・・”
医生们不愿招惹这种人,丢下几句脏话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南国走过来安抚阿莲,把烟头从她手上拿下来踩灭。
阿莲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慌张和无助,她不是那种漂亮的女孩,也没人会心疼她。
她是放荡,从来都不相信无辜的放荡。
“你怎么了?”
等待李梦露抢救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南国认为自己有必要开解一下阿莲了。
他对她的了解不多,但是阿莲心肠不坏,所以南国不会吝啬自己的风度。
“没事!老娘的烟呢!”
阿莲手上捏着打火机,从兜里翻找着香烟,南国叹了一口气,把她拉起来说:
“走吧,出去抽,吹吹风透透气,我也不喜欢这里,上次来这种地方,我身边围着一群债主。”
南国想起了自己“重生”的经历,有些自嘲。
阿莲没说话,跟在南国的身后,手里抓着的烟盒已经扭曲成一团,就像她的人生一样乱七八糟。
两个人走到门口这里,正好有有个垃圾桶,南国站在旁边说:
“给我一根吧。”
南国不抽烟,他只是需要用这根烟来撬开阿莲的嘴。
阿莲把烟递给南国,开始左顾右盼,途经过的人是她一惊一乍,垂杨柳的摇摆又让她心神不宁,白色的是冷漠,红色的是绝望。
阿莲抱着肩膀,把烟点上以后也不记得抽,好像只是一种习惯,一会笑,一会摇头,如果不是早就认识,南国一定会以为她是疯子。
“这里的医院挺好的,救死扶伤。”
南国故意说着反话,想要套话。
果然,阿莲一听,嘴角都抽搐了,她张口大骂:
“我去他妈的救死扶伤,老娘以前那爷们就是医生,结果呢?那年我才多大啊?你知道我堕了多少次胎吗?六次!整整六次!最后一次老娘是拿自己的命把孩子给流了的!”
原来是这样,阿莲之前的感情经历影响了她对这种医疗机构的看法,堕胎的无辜少女?
这个设定和阿莲的形象应该很吻合。
“那他是在这家医院里吗?”
南国小心翼翼,不想触碰到阿莲的伤疤。
“他?他才不在春天镇呢,他要是在这里老娘早就砍死他了!王八蛋!”
阿莲恶狠狠地诅咒着旧日的负心汉,她的故事很俗套,一定没有什么惊涛骇浪。
“说出来也许会好点?”
南国把手搭在阿莲的左边肩膀,阿莲把头转到右边,遥望着远处的垂杨柳,随风飘荡的不仅是柳枝,还有她的思绪。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阿莲冷笑了一声,就像那种小孩子稚气未脱的埋怨。
很多年前,阿莲那个时候还在上学,就像那些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她也懵懂过,她也天真过。
当初陈教授说过,小女孩最喜欢大叔,因为大叔的成熟和稳重正好可以弥补姑娘们的不安和依赖。
那是一个仲夏,阿莲遇到了值得她托付自己的男人,和那些老套的电影情节一样俗套,一样煽情。
男人的成熟程度总是与岁数相关,那个男人就是,只不过他有些过于成熟了,阿莲记得他比自己父亲要大三岁左右,当阿莲鼓起勇气带着这个男人回家的时候,父亲的反应可想而知。
其实那个男人也不想和阿莲回家,但是他拗不过阿莲的执着,那是小女孩特有的执着和固执。
他是医生,她是学生,他是幽默风趣的大叔,她是稚气未脱的少女。
这样烂俗的组合总是很悲剧的,阿莲固执地带着医生回到了自己的家,她的父亲很激动:
“你她妈给我滚!你这是给我找了个哥们儿吗?”
阿莲一气之下夺门而出,男人临走前客客气气,父亲浑身发抖,而关于阿莲的母亲,她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
她是一个问题少女,一直都是。
阿莲带着男人冲出了家门,她说她要和医生厮守终生,医生很温柔,她记得医生当时答应过自己。
仅仅是答应过。
如果故事走到这一步还没结束的话,除了执着之外,很可能还有某些特定的情节。
比如怀孕和堕胎。
可是因为医生的职业,阿莲所有的医学常识都是医生口述给她的,她吃过很多药,医生告诉她,吃药就好了。
前三次堕胎,阿莲都是药物流产,她的男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他只是会在事后抱着她说:
“我陪着你,不怕。”
“不怕!”
阿莲很坚定,她把他的名字用纹在了胳膊上,男人很开心,于是阿莲有了第四次怀孕的经历。
这一次,药物流产没能奏效,阿莲是在一个很偏僻的小诊所动的手术,动手术的人好像和医生认识,两个人交头接耳,好像是在杀价。
看到血淋淋的尸体从自己身体里被取出来,阿莲很惊恐,这种惊恐遮盖了所有痛苦,直到那一次,她才知道原来这是自己的孩子。
阿莲哭了,哭得很伤心。
医生抱着阿莲说:
“我陪着你,不怕。”
这一次,阿莲没有回答。
阿莲抑郁了很久,她很多天不吃饭,也不说话,她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个哭泣的孩子,这让她感觉很惊恐。
医生哄了阿莲很久,还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阿莲望着洁白的裙子,发现自己很讨厌这个颜色。
第五次怀孕的时候,阿莲没有哭,她咬紧了牙齿,一个字都没有说。
医生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医生告诉她,这都是正常的,医生告诉她,他是爱她的・・・
阿莲对医生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即便她已经长大了,即便她已经失去了作为女儿和母亲的资格。
可是医生说过话似乎从来都不作数,阿莲又一次怀孕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季节・・・
第六次怀孕,阿莲彻底与这个世界撕裂。
“后来・・・”
阿莲面无表情,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波澜不惊,就像这些事情与她无关一样。
南国除了叹气也没有其他感慨,他猜得到会是这样。
就在阿莲要讲述她第六次怀孕经历的时候,急救室的走廊忽然传出了几声怒吼:
“人呢!病人家属去哪了?”
两个人马上从门口跑回来,站在急救室的门口,南国看到李梦露已经被推出来了,她躺在担架上,神色安详,呼吸机就在旁边,心跳平稳,气息平畅。
“去哪了你们?这算什么病人家属?人家在抢救你们跑出去聊天?”
医生把口罩摘下来,止不住地埋怨,南国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我以为・・・哎呀算了,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狐疑地瞪了南国一眼,又看看阿莲:
“你俩是她什么人?”
“朋友。”
“她家人呢?”
“医生你有什么就说吧,现在她身边只有我们。”
南国耐着性子,没有留下好印象他也没办法,医生沉吟了很久,最后摇摇头说:
“这孩子,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