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就这样在彩灵山住下来了。
白日里,她照旧驾云赶鸟,追着山禽野兽,银铃般的笑声洒遍整个彩灵山。到了夜里,她就与白冰一道,背靠着合欢树而眠。
过了些日子,一直摆臭脸的小凤见青瑶来势不可挡,想想青瑶虽然招摇了些,但也不是坏人,终于败下阵来,妞妞捏捏地来到山顶。白冰见状马上当起了和事佬,青瑶也大大方方地邀请她一起去摘果子,小凤叹了一口气,算是接受了她。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白冰却觉得并不空虚。每日里光追着青瑶的身影看都不够,夜里更要趁她睡着,悄悄地盯着她的脸看,脸色还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
某一天晚上,白冰照旧偷偷摸摸地看着青瑶的睡姿,却见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白冰还未得及收回笑意,觉得自己的心思一瞬间被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看透了一样,当时就红了脸。
可青瑶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语气轻缓地说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白冰的心脏通通直跳,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一时就有一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迟疑了片刻,才慢慢地伸手搂住她的腰,感觉到她腰肢柔软的弧度,听到她同样通通的心跳,那颗无着无落的心才落到了实处,笑容渐渐地舒展开来,道:“你长得好看。”
青瑶噗嗤一声,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长得好。”
白冰认真道:“你长得就是好看。”
青瑶笑得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把身子抖得厉害,连带着白冰都跟着晃起来。
白冰揉揉她的头发,把她搂得更紧。
光阴如水,在彩灵山上徐徐流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有几百几千年了吧,白冰突发奇想,想去上次的雪原看看梅花。
青瑶欣然同往,二人再次落在那处村庄外,见到了那两株梅树。
梅树横斜如故,花开如故,时光仿佛在它面前静止了,让它完整地保持了此生最艳丽的形态。
白冰不由得心情大好,拉着青瑶的手坐在梅树下,闲聊着上次来的时候青瑶做的那些事。
青瑶照旧急吼吼地不让他开口,白冰这次没了什么顾虑,铁了心要打趣她,把她的风流趣事翻了个底朝天。青瑶听得面红耳赤,上蹿下跳,一直说要回去,再也不理他了,白冰才过来讨饶,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北风卷着雪粒,细细飘飘了一身。
白冰替青瑶拂去发上飞雪,忽然发现她的发髻乱了,便随手挽起她散落的青丝,正想替她找根发带缠一缠,青瑶已经心里灵犀地递来一根银绳,笑眯眯地看着他。
白冰看着那根银绳,手突然僵了,仿佛不堪冬寒冻得无法蜷伸似得,半晌都没法抓起那根银绳。
再看青瑶的笑脸,那张他看惯了的,怎么看都看不厌的脸,他的胳膊上突然寒毛倒竖,瞳孔伸伸缩缩,悚然变了脸色,下一刻却伸手捧住了青瑶的脸。
“青瑶,青瑶,青瑶……”
他想说什么,可是那些话似乎都被锁在了喉咙里,如何都拿不出来,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青瑶不明所以,自顾自地用银绳将头发缠住,道:“这么看着我看什么?怪吓人的。”
白冰似乎有些痴了,半天也没有回答她。青瑶不满地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来身来道:“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了,咱们回去吧!”
她朝着白冰递出手,挤挤眼睛,催促道:“快走吧!”白冰愣了愣,终于还是将手交给了她。
回去的路上,青瑶在前,白冰在后。青瑶的大手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白冰几乎没有使法术,就被她带着飞出去好远。
茫茫雪原,皑皑群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白冰看着青瑶脑后飞扬的银绳,眼神越来越迷茫。两人又飞出去二里,视线都能看到雪原尽头了,白冰忽然猛地一拉青瑶,率先停住了脚步。
青瑶差点从云上摔下来,恼怒地落在地上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对白冰小施惩戒,却见白冰带着一抹决绝之意,极缓极缓地将手伸到脑后,把发带拽了下来。
头发没了束缚,顿时自由自在地飞舞在森寒北风中。身上的梅花衣衣袂翻飞,烈烈如旗。可再大的风,也没发阻止他站得笔直,仿佛一株傲雪凌霜的玉树,不屈不挠地倔强着。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手里的银绳,脸色一寸一寸地寒了下去。
那日青瑶赠他银绳时说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这是我的法器银绳,里面有我化生时吐出的第一抹灵息。虽然不值钱,仙界每个人都有,但是我们一辈子只能做出这么一条。”
“这么宝贵的东西,真得送我?”
“都说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正好你的发带断了,就送给你缠头发吧!”
白冰慢慢地抬头看着青瑶,青瑶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过了许久,白冰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近乎绝望地吼道:“你到底是谁?”
青瑶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说道:“我是青瑶啊。”
她想要拉住白冰,白冰却急急地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青瑶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青瑶与他对视几眼,忽然化作了一缕黑烟,尖啸一声,朝着白冰扑来。
白冰目光凛然,右手已经结出一团白焰,毫不留情地朝着黑烟砸去。只听一声嘶吼,黑烟便被白焰吞噬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白冰茫然地看着突然空无一人的雪原,心神剧荡,连喘息都困难起来。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无力之感,连站都站不稳了,脚却还在自行自事般往前方腾挪。
如此跌跌撞撞地又走出了一里,他终于走出了雪原,却觉得天地苍茫,竟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了。
“青瑶一定还在彩灵山等我!”
这个念头一出,白冰再也顾不得追究谁冒充青瑶,一路飞奔着赶回彩灵山。
他站在滚滚云海之上,望着不远处兀自在风中飘摇的合欢树,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万一她不在呢?我要去哪里找她?”
正在犹疑间,忽然见合欢树树冠剧震,一只毛色鲜艳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径直朝着他扑来,一边飞还一边还抽抽搭搭地抹鼻涕,嚎道:“青瑶不见了!”
白冰顿时从云海上栽了下去,耳边风声大作,眼前一片漆黑,一股怒火仿佛窜天的炮仗一下子冒上他的头顶。
他翻了个身,止住下跌的趋势,猛地提身再次翻上了云海,但是已经不复往日神色。只见他双目赤红,面容狰狞,银发被云海巨风扯得头发发痛,却只是恶狠狠地将银绳重新缠上,而后,他轻轻闭上眼睛,静立良久,再缓缓睁开,原本乌黑的瞳仁已经变得如霜雪般莹白。
他打开了慧眼。
慧眼之下,树林茂密的彩灵山,云海下形态各异的山峦河川,建筑城镇,还有云雾掩映的视力穷尽之处,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几乎没有费多少工夫就将眼前和脚下的世界看了个遍,可是没有发现他的青瑶。
但是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上时,发现手腕上不知道何时缠上一只小小的罂粟花,花色娇艳似血,弱不禁风似得,细瘦的茎干却早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中,如饥似渴地吸吮着他本就残破的魂魄。
白冰再次从云端跌了下去,这次却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了。
他眯着眼睛,没了美梦的压制,魂魄离体之疼便痛痛快快地传到了本就有些微茫的意识中。
迷迷糊糊中,他竟然还不要命地想:“若是不醒就好了。”
可是,醒了就是醒了,不能再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