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能朦胧人双眼的是百感交集化作的清泪,是一念情深激起的艳火,亦是飞落千丈无有色彩却能模糊万物的滂沱骤雨。
此时一身黑袍,酷似地狱罗刹的斐大公公站定在陌无双和韩幕贞面前。
“斐然,不……不要……”燕秦声音不断,心底那个不好的念头极速膨胀。千万不要,不能在老尊君面前对韩幕贞出手,不可以啊斐然!
然而没用,这一刻大公公眸底,只倒映出那对男女,伴随着大雨,二人身影不再清晰。
陌无双下意识护到韩幕贞身前,嘴角血渍犹在,对眼前之人,目光只余清冷。
与此同时,看台上众权贵连同围观百姓,没人想要避雨,所有人惊讶的看着场上那位身着黑袍的大公公。尽管视线说得上模糊,但仍能勉强看清对方那张被薄纱紧贴,若隐若现的完美面庞。
因此全场安静,只有骤然落地的滂沱雨声和大肆席卷的猛烈罡风。
“无双哥哥……他……他就是那天的妖怪……”自作聪明,韩幕贞出言提醒。
是了,这位高高在上自幼饱读诗书的公主殿下,临到前一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再显见不过的事实,不得不说她……蠢钝如猪。
布袍老头扫了韩幕贞一眼,忍不住在心底叹气,有女如斯,也许……是上天的报应吧。
几人静立,陌无双率先开口,“够了,若再不罢手,本座……”声音满含凉意,下一刻,斐苒五指猛地张开,前所未有的强大内力腾起,将眼前那个不及反应的男子吸入掌心。
不出意外,陌无双纤纤玉颈被斐苒捏住。
肌肤触碰,从前是男子主动替她把脉,这次是女子想要对他下杀手。
之后斐苒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二人对视,隔着……一层薄纱。
“老身说过,不死……不休!”阴寒至极,某女声音仿若鬼魅。
至此,陌无双面色丝毫不变,只冷冷看着她,薄唇轻动,“本座说过,你,不是我对手。”
“哦?”换来对方一记反问。
明显的挑衅与嘲讽,终是让陌无双皱眉。
似是满意他的表现,斐苒再次将陌无双拉近一分,覆到男子耳侧,“那恐怕要教你失望了~。”
不同声音冰寒,某女呼吸伴有温热,透过薄纱划过陌无双耳际,男子身形似是一顿,又似是毫无反应。
宗政宣已经从高台下来,感受到某女比之从前还要强大的内息,双拳紧了紧,“斐然……你……你是疯了吗?!”
黑袍人没有理会。
“可知服食北漠血蚕的后果!”宗政宣又是一句咆哮,“药效过后……会死……会死啊……”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如同他无力的心跳声。
是的,在宗政宣来看大公公内力突然暴涨,定是服食了能使人在短期内功力大增的北漠血蚕。
岂料斐苒冷冷睨了他一眼,“愚蠢。”
除非万不得已,她不会牺牲自己性命。
宗政宣愣住了,难道自己猜错了?可……可她为什么会实力变强……?
收回目光,斐苒收紧手中力道,“天涯海岸噬心蛊,无双如玉~,原来你的东西这般好用。”
没错,斐苒原本是想过借用北漠血蚕大幅提升功力,好将陌无双一击击败,然而刚才在被对方从空中打落之际,斐苒察觉到体内有一股残余的力量,经过一番休整,斐苒确定了这股力量来自被陌无双一剑穿心后,再没有声息的蛊虫,快速融合,将蛊虫力量彻底吞噬,二者合一,斐苒实力故而大增。
这一点陌无双以前不知,现在听闻紧皱的眉渐渐松开,“呵呵。”发出一声淡笑,“不过……尔尔。”
凉薄的话落下,男子内息再起,风云随之发生变化,两股强大内力快速碰撞,这一次一黑一白二人皆被震至数米开外。
布袍老头没有阻止,而是挑了挑眉,“不错,不错~!”
至此,所有人视线紧紧落在一黑一白二人身上,无人察觉一条粗壮的白蛇隐在雨势中,蜿蜒朝韩幕贞而去。
血口大张……
“啊!”韩幕贞发出尖叫,“救……救命啊!”
电光火石间,老头一个纵身,将韩幕贞提起,“白蛇!不得胡闹!”
这是……在和蛇说话?
不知道,也只有老头自己心里清楚。
因为话音落下,白蛇依旧不管不顾地朝韩幕贞袭去,就像压根没听懂……
另一边,斐苒和陌无双内力持续碰撞,这一刻二人看起来势均力敌。
情况僵持不下,就在众人以为他们今日必要分出胜负的时候,黑袍人身形忽然一转,毫无预兆,直直朝韩幕贞飞去。
手起手落,什么东西从黑袍人袖中射出。
布袍老头哪里知道斐苒对韩幕贞亦有大恨,而陌无双不及反应。
一张由血红蚕丝织成的大网精准地落到韩幕贞头上。
“啊!”女子发出痛苦的惨叫,捂住脸就差倒在地上翻滚。
由于蚕丝上涂抹了不知名的药物,女子脸部皮肉被快速腐蚀直至溃烂,露出几处森森白骨。
老头一见,哪里还有工夫想其他事,当下从怀里取出药丸塞到韩幕贞嘴中,“快吃下!能保你一命!”
眼看韩幕贞得救,斐苒双眸即刻眯起,竟是疯了般朝老头发出攻击。
“不可以!”燕秦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老头浑厚内力顷刻外泄,挡下这波攻击不止,更是将斐苒震飞,大公公一个不稳险些跪地。
“够了。”伴随内力,老头隐有怒气的声音在四周回旋。
不知老头和韩幕贞的关系,斐苒眼中只有仇恨,再次上前,朝韩幕贞发出一击。
这一次……被陌无双挡住。
不用看都知道韩幕贞怎么了,因此陌无双面色冰寒一片,“师尊,这下可知你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老头眸光闪了闪,不禁朝黑袍人看去,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连续被这两人阻挠,斐苒周身愈发冰寒,手中不断腾起内力,之后更是从袖中取出一串珠链。
这是要对韩幕贞下狠招了……
对她的招数老头再清楚不过,因此大叹一声,“唉!”
“罢了罢了……”不断摇头,老头布袍挥动,浑厚内力不偏不倚地即刻朝斐苒丹田袭去,这么做……是想散了她的内力,从此变成一个再不能习武,彻彻底底的废人。
皇后在高台看见,猛地起身,却是……没有阻止。
“呵呵。”发出怪异的笑声。
老皇帝看不懂。文淑这是在怎么了?
再次看了看场上布袍老头,难道她认识此人?
从未见过布袍老头,也从未见过杨文淑心里的那个人,这一刻老皇帝满头雾水。只是为爱女毁容感到痛心,也不知能不能恢复如初……
现在眼见老头内力极速袭来,斐苒一怔,很快被人推开。
反应过来的时候,紫金长袍,阴柔俊美的男子倒在地上,原本漂亮的桃花眼,随之变得黯淡无光。
没想过自己会伤了燕秦,老头再没了动作,手似在抖动,半晌回不过神。
陌无双默了默,终是轻叹一声,回头查看韩幕贞伤势。
可对斐苒来说,霎时间,万籁俱静。
燕秦……
木讷地立在原地,任由大雨打落在身,某女目光不再阴寒,而是一点点晕出湿气。
“你……”说不出其他,斐苒一步步上前,直到扶起男子,看着他口中不断冒出鲜血,黯淡的眸子却是缓缓朝自己移动……
是我……害了你……
斐苒在心底一遍遍默念。
八字带煞但凡靠近者皆会横遭祸事,如果不是她,燕秦又怎么可能会……
“对不起……都怨我……”斐苒轻念,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下一刻被对方颤抖地指尖封住唇瓣,从前,这个动作斐苒十分排斥,现在,斐苒只觉视线更加模糊,不知是雨水淋湿,还是泪水氤氲。
燕秦再次吐出口鲜血,面色愈发惨白,却是吃力得抓过某女素手,颤抖着放到自己胸前,那个但凡是人,都最脆弱最敏感的位置。
感受到对方不再有力的心跳,斐苒说不出一个字,抬眸怔怔看着燕秦。
男子薄唇张合,“这里……只……你一人……”
很轻,声音微弱到似乎随时都会被风雨吞没。
之后薄唇再次轻动,没有发声,看起来像是快要气尽。
‘抱歉……,朕的承诺……可能无法兑现了……,等你……的那句……只能……来世……再继续……’
前提是,还有来世……
也只有燕秦知道,不出声,是不想她伤心,因为自己……会跟着伤心。
最后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合上,燕秦,那个自幼被兄弟姐妹欺凌,去了天涯海岸和陌无双一争高下,回宫后登基为王,历经磨难,终是集万千荣耀于一身的男人,这一刻面色异常安详。
耳边再听不见任何,斐苒双眼彻底模糊,过往情景在脑中一幕幕回放。
“如果朕说……不呢~?你……又能如何?”那一晚,燕秦为韩正天寿宴出使韩武国,将大公公抵在门板上,眉眼轻挑,却不带一丝情感,直到陌无双出现,二个截然不同的男子发生争执。那时候斐苒对他有的是惧怕。
“怎么,想走~?难道你不应该说声谢谢么?”韩正天寿辰当日,众目睽睽下燕秦轻勾大公公腰际,“朕刚才看见了,你……是被人推出去的~。”用的是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不知道的人看去,还以为他们在调情。
天涯海岸山壁间,燕秦一把抱住大公公,由于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朕找得你好苦。”声音中满含思念。可换来的是某女一声厉呵,“松手!”那一刻斐苒对他视为仇敌。
漆黑雪夜,燕秦快马出现,紫金长袍在空中划出曼妙弧度。“你来了。”很轻的一句,包含燕秦无尽思念。大公公点头,“恩,我来了。”话落,燕秦唇角换上笑意,漂亮的桃花眼底溢满柔情,“一直在等你。”大公公声色很淡,“我知道。”燕秦凑近,“为夫……”凑到大公公耳边,“为你守身如玉~。”之后更是拉过大公公冰冷的素手,贴放在自己胸前,“这里,只留于你一人。”带着内力,燕秦在替她暖手,暖身,亦为暖心。至此,斐苒将他当作同伴,在历经吴蜀劫难后,心中再无芥蒂。
燕文国皇宫两人姿势暧昧,燕秦忽然轻弹一下大公公额头,“起来吧,朕说过,对你,愿意等。”这时候的燕秦不顾群臣反对,将大公公独宠在后宫,没有强迫,有的只是一念深情和差点憋出病的身子。然而斐苒不断拒绝,终是为了驱蛊离开燕文。
临行前,“要走了?”燕秦说话声很小。斐苒答的干脆,“是,所以来和你道别。”燕秦默了默,“驱蛊后……还会来看朕么?”斐苒迟疑,只在关门之际违心地说了句,“会再来看你的。”
所以……过往种种再也回不去了是么?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就这样没了是么?
突兀的,斐苒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似要冲破乌云,将满腔情绪统统释放。
“啊!”大公公声色凄厉,含着强烈悲痛。
见此看台上有人莫名感到心疼,有人起身……不自觉的想要上前安慰,尽管素不相识,尽管此人阴狠至极,可在看到‘他’落到这般田地,是人都不由地……生出怜悯。
众人目光变得哀恸,而原本痛苦不堪的韩幕贞竟是忽然有了动作,摇摇晃晃地朝大公公走去。
面容溃烂见骨,韩幕贞双眼透出凶光。
一把揭下大公公头上黑纱……
万物瞬时失色。
倾盆大雨下,大公公绝世容颜彻底暴露,比起男子少了分阳刚,比起女子,何为六宫粉黛无颜色,也许形容的就是眼前这位黑袍人。
究竟是男是女?没人问,所有人回不过神,只想凑上去看个仔细。
可韩幕贞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眼底很快划过厉色,“这人是怪物!你们睁大眼看清楚了!”
什么?怪物?这三公主是不是脑袋不好使,哪有怪物长这么漂亮的~!
就在疑议声响起之前,众目睽睽下,黑袍人胸口忽然剧烈起伏,浑身颤抖,如同阴魂暴露在天日下,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
斐苒面色瞬间惨白,薄唇不住抖动,最终瘫倒在燕秦身侧,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毫无准备。
“燕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眼前仍旧只有那个没了声息的男子。因为她怕,很怕这一别,再想见一见燕秦,只能在午夜梦回中……方能实现。
见此,韩幕贞发出一声阵狂笑,“哈哈哈哈!阉人,你这个怪物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一脚踢开大公公颤抖地手,“燕文国君真是瞎了眼睛,才会为护你这种怪物连命都不要~!”
斐苒什么都听不见,只顽固地再次朝燕秦靠近……
不远处,再见她露出最卑微的一面,陌无双冷彻的心出现一丝裂痕,想要动作,被宗政宣抢先抱起。
青衫男子搂住女子上半身,“斐然……斐然!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焦急出声,这一刻宗政宣心乱如麻。
可斐苒身体颤抖地愈发厉害,片刻后竟是吃力地伸出手,想要从袖里找什么东西。
宗政宣拉过,将她的手抽出,轻轻握在掌心。
“不可以……不要吃……”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再度陷入险境。
北漠血蚕,是的,宗政宣看清了,在她袖中藏着的,正是斐苒最后的武器。
同时生怕她执念,不顾陌无双注视,宗政宣将某女袖中血蚕取出,五指快速合拢,将毒物捏成粉碎。
“我不会让你受伤……不会……”宗政宣将某女搂得更紧,力道之大像要将她刻入骨血。
“呵呵~,枉本公主从前还称你一声宣哥哥,看来你也是被这怪物给……”
韩幕贞刚开,话说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