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幕贞倒在地上,面色瞬间灰白。
“浅羽。”陌无双冷冷出声,“将公主送回房中。”
一直隐在暗处的尊使出现,“是。”
燕秦没想过自己会伤了恩师之女,看了看手,已然生出悔意。
两人因此休战,陌无双复又看向简离。
“去暗室领罚。”
童子低着头,脸颊仍旧红肿,“……是。”
不敢违背尊君,这一刻简离只想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然而……没人回答。
直到所有人退出,陌无双极淡的扫了燕秦一眼。
“不送。”
丢下一个药囊,陌无双抬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轻的一句,与其说发问燕秦更像是自语。
陌无双背对着他,没有止步,“无可奉告。”四个字,再无其他。
知道这位天涯海岸的尊君一旦做出决定再不会更改,燕秦仍旧不死心,蓦地抬眸朝那人背影发出一声低吼,“韩幕贞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枉顾他人性命?!”
没有回答,陌无双留下一个凉薄身影,渐行渐远。
“你!”燕秦双眼再次猩红,“为了韩幕贞,你故意害死她是不是?!怕她怀恨在心,所以铲除后患!陌无双你就是个伪君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感受着心被撕裂般疼痛,燕秦激愤过后,眼角隐有淡淡水光。
最后失魂落魄地走进密林,那个通往山下的唯一捷径,亦是老尊君当年布下的诛心阵,但凡入阵皆会生出心底欲念所编造出的幻象。
上山的时候简离给了燕秦解药,下山的时候陌无双留下药囊。
可现在燕秦只想再见一眼斐然,哪怕幻觉……都已知足。
所以丢下药囊,男子满怀希望地进入密林。
耳边似有虫鸣,头顶是繁茂树枝。
下一刻那人出现。
一身墨袍,没有多的点缀,不施粉黛,却赛过万千佳丽。
就是这样一名女子,终日混迹在充满阴谋诡计的朝野中。不能想象,她每走一步有多艰辛,是如履薄冰,是步步为营,还是提心吊胆始终活在见不得天日的伪装中?
燕秦不知道答案,只望着那人幻影,眸底生出万种情绪。
“斐然……”不自觉出声。
那人朝他招手,朱唇轻动,似在说‘过来~’。
“好……好,朕这就来!”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情感中,燕秦竟是忘了这抹倩影……是会夺人性命的剧毒花草。
“站住!”
随着声起,有人出现一把拉住那个魔怔了的男子。
“尊君给你的药呢?快服下!”
燕秦木讷地回头,“……放手。”
对方皱眉,干脆趁他不备一掌击晕。
眼前渐黑,燕秦漂亮的桃花眼不断放大,“……不。”
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对不起,是朕来晚了……
不能就这么失去意识,不可以!
简离在暗室前犹豫许久,这是他第一次对尊君的命令产生抗拒。
不为别的,只想知道那个半年前,被尊君夺取性命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年幼的童子已经将‘他’当亲人般看待,从不说一句重话,无论做什么都会先想到别人,而且从‘他’的目光中,每每透露出的都是温情,会让人不自觉地心头变暖。
暗自咬牙,简离摸了摸怀中剩下的最后一点解药,抬眸朝远处密林望去,目光终是变得坚定。
另一边韩幕贞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不多时白袍男子出现。
“尊君,她……”
浅羽还未说完,陌无双从袖中快速取出三根金线,隔空一扬稳稳落在女子腕间。
片刻后,“无妨,去备些凝神补气的汤药。”
“是。”
浅羽应声,但没有移步。
“怎么?”陌无双发问。
浅羽似在犹豫。
见此陌无双也不追问,缓缓走至韩幕贞床边,看了眼女子颈间胎记,“她,是老尊君之女。”
浅羽猛地抬头,目光快速闪烁,“这……”
到嘴的话终是咽下,“属下这就去备药!”
既是老尊君后人,那他再不能将韩幕贞的不是道出,女子行为多有不当,日后慢慢调教便是。
这么想着,浅羽退出房间。
……
七日后,燕文国某县城,不少百姓围聚在一家客栈门口。
“听说陛下亲临?”
“不知道啊,要不进去瞧瞧?”
衣衫褴褛,老头外出觅食恰好路过。
“啥?开仓放粮啦?”
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马上面露嫌弃,“去去去,糟老头子。”
老头撇了撇嘴,“干嘛,看不起老头子我?”
对方上下打量,“不就是个臭要饭的~!”
“你你你!”老头气得跳脚。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男子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从客栈走出。
紫金长袍,标志性的桃花眼阴柔至极。
此时燕秦薄唇轻抿,没有往日惯有的魅惑弧度。快速扫过人群,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老头身上,不禁皱眉。
老头咧嘴,“嘿……嘿嘿~。”露出一个痴傻的笑容。
燕秦盯他看了片刻,最终收回目光,朝身旁人发问,“可有消息?”
“回陛下,未有。”
闻言燕秦垂下眼睑,自嘲地笑笑。
明知会是这个答案,可每次听后仍旧止不住失望……
“罢了,去下一个地方。”
“是。”
就这样燕秦带着人马离开,但在临走前,再次回头看了眼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老头好像在和人争执,“去去去!你们才是臭要饭的!”
耳力敏锐,燕秦听清后缓缓摇头,“怎么可能呢……呵呵。”一个人喃喃自语。
直到燕秦车马行远,老头眯眼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眸底随之透出精光。
提着壶酒和半块烧肉,老头回到草屋已是当天傍晚。
“里呀里个啷~,老头子我吃肉~”
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老头推开屋门。
和往常一样床上之人在打坐,旁边盘着条粗壮白蛇。
老头斜睨了一眼,“躲吧躲吧,继续躲吧~。”
说完一个人坐到桌边,大快朵颐起来。
太阳渐渐落山,屋内随之变得昏暗。
耳边是老头喝酒吃肉发出的滋滋响声,床上之人双眸半睁,精准地朝老头射去。
“看什么看?是你自己不吃肉的,怪不得老头子我哟~!”
下一刻,白蛇飞扑,一口将剩下不多的烧肉吞入腹中。
蛇信子吞吐,似在得意。
老头急了,“啊喂,我说你!你个小兔崽子偷吃我的肉做什么!有本事自己找吃的去!”
说话的同时偷瞄床上之人。
二人目光碰撞,老头很快露出尴尬笑容,“嘿嘿……我,我这不是今天事多,忘了给你们找菜皮子嘛……”
昏暗中,床上之人微微挑眉。
老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那啥,呃……要不去挖点野菜,你等着哈~!”
丢下酒壶,老头呲溜一下蹿到屋外。
“切~缩头乌龟,就会使唤老头子我~。”
什么东西飞射而来,“哎哟!”老头发出一声痛呼,“你你你,不带打人的啊!”
又是一件东西射来,老头赶忙避开,借着清幽月光看清滚落在地上的是一颗脏不拉几的珠子,老头嘴角抽抽,“我这就去这就去~!”
老头走后,两颗掉落在地的珠子左右滚动,很快腾起,嗖地一下飞回草屋。
没人看见,已然走远的老头满意地点了下头。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之后一夜无话,直到翌日晨光初升,老头睡起,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唾沫星子,很快动作停下。
耳朵微动,片刻后朝床上之人看去,“你……”
发现那人同样在看他,眼神复杂。
老头收起往日玩心,来回踱步,“你快带着白蛇离开。”突然冒出一句。
床上之人摇头,再次合眼。
“你!”老头大叹口气,“对方人马齐备,以你现在见不得光的状态,要如何应对?”
见不得光……
闻言床上之人身形似是一顿。
“拿上这个,快走!”
老头快速从墙上取下一顶带有黑纱的斗笠,“这样出去就算见光,你也不会发病。”
是的,在老头来看,此人是得了某种怪症。
无有迟疑,床上之人接过,眸光不禁闪烁。
最后看了眼白蛇,白蛇即刻会意,缠绕到那人手臂,一人一蛇如同闪电,不过一瞬便从窗户飞出。
稳稳站落在草屋前,未有离开。
老头本想再说什么,见此略一沉吟,提起昨晚喝剩下的半壶酒,一个人怡然自得的坐到桌边。
不多时,大队人马出现。
为首男子身骑骏马,远远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站在雪中,黑纱挡面看不清真容。
男子一言不发,御马的同时从背后抽出利箭,朝那人直直射去。
未中,在离那人半寸处忽然落地。
男子明显一愣,遂又抽出三支利箭射出。
同样的在离那人半寸处飘然下落。
男子眯眼,朝身后私兵大喝道,“上!给我踏平此处!”
然而……
不及靠近,私兵接连倒地,发出痛苦呜咽,有的甚至当场身亡。
见此,男子急急勒停骏马,“……你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的在男子脑中浮现,不敢深想,就怕真的是他。
那人没有回答,微微垂眸,一条粗如手臂的白蛇猛地从他身上蹿出,张开血口,精准地咬住男子颈脖。
男子面色很快发青,“你是……”没有说完,下一刻从骏马身上跌落,躺在地上再没呼吸。
瞥了眼不远处仍在迎风招展的旗号,那人指尖轻动,旗号瞬间化成碎片。被风吹起,在半空不断盘旋。
做完一切,那人回屋,没有上床打坐,而是站定在桌前。
因着喝酒,老头面色微红,“嗝~,干……干啥?”
“是你。”
那人薄唇轻动,两个字出口伴随芬芳。
老头第一次听他说话,傻坐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那人已经褪下斗笠,正一脸冰寒地看着酒壶。
老头一慌,赶忙将酒壶护到怀里,“你你……想干嘛……”
那人不再说话,朝白蛇投去目光,下一刻白蛇扑到老头面前,龇牙咧嘴摆出一副凶狠模样。
“我……我不就是换壶酒嘛……所以……所以一个没忍住把你的事情……嘿嘿……告诉了他们。”
那人眸光愈发冰寒,对老头的说法表示不信。
而老头也是看上去愈发惊慌,“我……我我也不知道你……和贺楼家结过梁子嘛……”
“鬼知道他们会……嘿嘿……反正你也出手教训了他们,这事……咱们就算两清行不?”
说完老头再次把酒壶往怀里藏了藏,精雕细琢的瓶身,明显不是普通酒馆能买到的。
“我……老头子我……”
“只此一次。”那人坐回床上,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好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哈!”
边说,老头边逃也似的溜出草屋,只不过眼底……是赞许,亦有一抹宽慰。
……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一袭青衫,宗政宣眸光清明,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宗政宣变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按部就班,也不再事事克制。
半年前,在亲眼目睹贺楼无极将大公公踢下悬崖后,宗政宣发誓,定要教贺楼家血债血偿。
所以他将羽翼完全展开,动用家族势力,在三国间疯狂打压贺楼家名下产业。受到重创,贺楼家已不复当年风光,韩武、吴蜀,所有店铺纷纷歇业关门,更甚者在燕文的本家,也逐渐衰败。
此时家仆恭敬垂首,“回大少爷的话,贺楼丞相,哦不,贺楼无极名下银号已有半数因钱两不足,受到百姓催讨。”
是的,贺楼无极也不再是燕文国丞相,遭燕秦驱逐,可以说为了某大公公,他吃尽苦头。
“恩。”宗政宣淡淡应声。
“不过大少爷,还有一事……”说到这家仆似有犹疑。
“说。”
发现宗政宣语气变冷,家仆急忙开口,“听闻贺楼家收到消息,称大公公尚在人世。”
……
“哎哟哟,怎么回事啊,县城为什么不让进啊?!”老头在城外气得跳脚。
“去去去,识相的快走!”挡住所有人去路,守卫冷冽地开口。
老头一听来了脾气,“啊喂,我说你们不让人进城,是想饿死老头子我啊?”
守卫刚想继续赶人,忽然一匹快马行来。
来人一跃下马,“上头有令,统统放行。”
“这……不是昨天才说不让进出吗?”守卫不解。
“少啰嗦,照办。”
老头即刻面露得意,“哼~,老头子我呀大摇大摆,看你还敢不敢拦我~!”
一袭青衫,男子隐在不远处,眸光始终落在老头身上。
“去,派人跟着。”
宗政宣得了消息即刻赶来燕文,原本买通此处官员,准备搜城。不想看见个怪异老头,总觉得此人有问题,所以下令恢复通行,正是为防老头起疑,好不动声色地一探虚实。
老头进城后,到处闲晃。
“你这酒几文钱啊?”
“嘿,这菜皮子不错哈哈~!来来来,都给老头子我留着!”
暗中跟着他的两人不禁皱眉。
“你去告诉大少爷,这人好像就是个乞丐。”小声对身旁人说道。
老头继续晃悠,最后走进一处小巷。
跟着他的人悄悄上前,看清老头居然在角落里打盹……
很快退到一边。
没有发现老头微不可察的睁了下眼,发出一声冷哼。
另一边宗政宣收到下人回报,略一沉吟,“继续跟着。”
是的,为找斐然,他不敢放过任何可能。
直到天黑,老头提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酒肉,大摇大摆的往城外走去。
“大少爷,那人好像要出城。”
宗政宣没有犹豫,“放行,本相亲自去看看。”
一个穷酸老头,明明无有特别之处,可宗政宣看出来了,他……灰白不清的袖口,有抹不搭衬的暗红……
会是‘他’红妆所染么?
宗政宣很怕答案是否,亦怕答案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