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整座大梁皇宫,折出无数殿宇楼台黑影。唯独正阳殿,大片空旷的场地上浮动着万千婀娜娇影。
此时随着一道高亢的通传声落下,刚还态度倨傲的内侍连忙绕开鲜于泰兰,躬着身子朝前方直直行去,最后匍匐在地,朗声开口,“奴才恭迎陛下圣驾~!”
见状,不少秀女难耐对陛下的好奇心,忍不住回首去看,也有秀女谨遵礼制垂下头,以表现出女儿家应有的温驯以及对一国之君的恭敬。当然,和后者一样的还有一众侍女,无一例外,侍女纷纷垂首而立。
可等了半天,前方也没半点动静,更别提那抹明黄出现了,内侍额上开始沁出冷汗。
始终摸不透这位君王的脾性,内侍现在只求别出什么乱子,到时累及自身。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微臣已尽力查探,但目前尚未有新发现。”尔朱禛佳半跪在地,诚惶诚恐的说道。
大梁帝冰冷的眸光从他头顶扫过,默了许久方才启口,“好,那朕就亲自走一趟。”说完抬步,大梁帝朝反方向而去。
留下一众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不知该跟上去好,还是该让正阳殿那的人别再等了,毕竟陛下都已经快到正阳殿门口了,一句话未交待突然掉转方向,所以陛下是去做什么?待会还会不会回来?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
一转眼,十日过去。
选秀宫内,一众秀女再不像来时那般雀跃,如今一个个偃旗息鼓,围在一起靠绣花打发时间。
“唉,你们说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也没个说法,光让咱们在这空等,可不愁死人了。”
“谁说不是呢,我先前准备好的那些才艺都快给忘没了。”
“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呀,我可是打听过了,这段时日陛下不在宫里,那天原本是要来正阳殿的,奈何途中出了点事,什么都未交待一个人出宫,而且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咦,你消息倒是灵通,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快告诉姐妹们呗~。”
“呵呵,连这都不懂。不是有句老古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只要使点银子,什么事打听不到~。”
“那陛下生得何种样貌,你可有打听到?”
“这……”秀女面露尴尬,“问是问过,但没宫人敢说。”
此言一出,其余秀女很快了然。恐怕大梁帝暴君的名声不是谣传,脾性多数是真的不好。
鲜于泰兰带着两名侍女正巧路过,听到她们闲谈,鲜于泰兰嘴角轻勾露出嘲讽的笑意,“真是无知,陛下尊容岂是旁人可随便可妄议的,还花银子去打探,这事一旦传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你!”刚还为自己消息灵通大感得意的秀女一把丢掉手中女红,站起来怒瞪鲜于泰兰,而后想到什么,秀女掩唇轻笑,“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鲜于家的庶出小姐,难怪会眼红我能打听到消息,瞧你带来的侍女满脸麻子丑陋不堪,想必你从前在家中也是个没有地位的,指不定生母的地位和洗脚婢相当,还敢妄想正宫娘娘?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说实话呀,和你这样的人同住选秀宫,本小姐都觉得脏呢~!”
极为侮辱的话,鲜于泰兰气红了一双眼,双拳紧握恨不能直接将对方的嘴撕烂。
眼见鲜于泰兰欲要动手,在她身后的玲珑皱了皱眉,适时发声,“这位小姐此言差矣,我鲜于家既能将二小姐送进宫,那便是看中二小姐品貌,也以其母为尊,才会希望二小姐能成为人中龙凤,否则鲜于家这么多小姐当中,何故‘独独’将二小姐送进宫里?倒是你同为秀女,只会以貌取人,单凭出身便决定他人是尊是卑,没有半分女德可言,未来又如何为陛下分忧,恐怕不给后宫添乱已是万幸。”
玲珑的话乍听之下没有多少刁钻,可若是细细琢磨,里头的文章可就大了。先不说鲜于家二小姐一事,光是没有女德,就已足够女子为夫家所弃,更别说这里还是皇家,住着一统三国,整片大陆上最为尊贵的荣耀男子,规矩也就更加严苛,哪里能容得女子尚未进门就开始在此兴风作浪,说严重点,像这样的女子就是拖出去斩首,也没人敢说大梁帝一个不字。
因此不少秀女刚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现在一个个飞快低下头,生怕今天的事一个不小心传出去会祸及自身。
而鲜于泰兰一言未发,就已经狠出了一口恶气,不禁看向玲珑,眼神不同初时嫌恶,反倒带了些赞许,“不错,兄长确实有眼光。”
玲珑不骄不躁,微微福身,“分内之事罢了。”
始终插不上话的琉璃见此,暗自咬牙,先前就有过的危机感随之变得愈发强烈。
至此,小插曲告一段落。
当晚入夜,玲珑服侍鲜于泰兰歇下,回房路上,玲珑思忖着是不是该采取进一步行动,总这么坐着干等不是办法,因此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独自在外踱步。
并不知和她同住的琉璃,见她迟迟不归,悄悄推开窗户,正从细缝中窥视她。
不一会,发现玲珑举步朝选秀宫外走去,琉璃心下一惊,忙起身跟到她身后。
一轮弯月悬空,黑云在不疾不徐的缓缓浮动。玲珑借着月色摸索前行,避开宫人和侍卫,最后来到选秀宫外一处隐蔽的草丛。
“小白,你来了吗?帮我把这个送出去。”玲珑压低嗓音。
琉璃躲在暗处,能勉强听清,却是不动声色,今日她必要看看仔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侍女究竟背着小姐在搞什么名堂。
“嘶—”伴随一记轻微声响,光滑圆溜的细长脑袋从草丛探出,锋利的尖牙,转动的黑色眼珠,以及不断外吐的鲜色信子,不是蛇又是什么东西?!
琉璃害怕的连忙捂住嘴,双腿不禁打颤,脑袋紧跟着空白一片,也就并未听见玲珑之后是让白蛇给鲜于佐送信,目的么自然是借住这位鲜于家大少爷查探大梁帝行踪。
最后做完一切,玲珑四下看看很快抬步回走,可琉璃回不过神,好不容易从暗中走出,站在原地仍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什么人?!”被巡逻侍卫撞见,一声厉呵后数十把长枪很快对准琉璃。
“……我……我。”琉璃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外加刚才受到过惊吓,现在双腿再次虚浮噗通一下竟是直接跌坐到地。
“鬼鬼祟祟,把她带走!”侍卫当即下令。
一个时辰后,“鲜于泰兰何在?!”一道吼叫声打破选秀宫宁静。
不顾男女有别,也不顾这里的秀女早已歇下,一群侍卫进来后便大肆喧闹。
鲜于泰兰睡意正浓,尚穿着里衣,就被人一把从被窝里拖出来,“说,你的侍女玲珑在哪?!”
“玲……珑?”鲜于泰兰只道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反应不过来,“我的贴身侍女叫琉璃……”
‘啪—’毫无预兆,侍卫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再不交出玲珑,就由你替她去受罪!”
鲜于泰兰被打翻到地,嘴角淌出一抹鲜红,耳朵嗡嗡作响,终是一点点清醒过来。
发现自己房门外已经围聚了不少好事的秀女,有的面露惊恐,有的一脸奸笑,鲜于泰兰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羞愤感,“你……你凭什么打本小姐?!”压下泪水,鲜于泰兰对侍卫忿忿出声。
侍卫哪里会理,闻言危险的眯眼,竟是抬手准备给她第二记掌掴。
“住手。”从人群中挤进房间,玲珑淡淡开口,“我就是玲珑。”
一群侍卫回头,看清是个满脸麻子的女人,带头侍卫面露轻蔑,“把这个丑女人给我带走!”
玲珑却是不为所动,只一脸平静的反问,“为什么抓我?就算天子行事,也必是有理由方才为之,更何况你们只是宫里侍卫,凭什么说拿人就拿人?别忘了这里是后宫,是陛下的内宅,你们要抓我,就必须给出十足的理由和证据,不然就是未将陛下这位一国之君兼一家之主放在眼里!”
女子话锋凌厉,更甚者周身散发出不可忽视的浓浓威严。一群侍卫当即被震慑住,一时间竟是没人敢再上前。
鲜于泰兰本在为玲珑的气势感到震惊,忽然想起兄长曾说过此女能助自己成就大业,于是咬咬牙,鲜于泰兰蓦地从地上爬起,“如今陛下尚未选秀,你们倒好,大半夜的闯进选秀宫大吵大闹,呵呵!要是被陛下知道他养的侍卫肆意欺凌后宫女子,下场不用本小姐说,你们应该也能想得到吧!”
二女的话皆是占理,所以一群侍卫面色僵了僵,又想起自家陛下那可怕的脾气,很快一改先前态度。
此时带头侍卫眉头紧锁,隐忍着说道,“好,今晚我等先退出选秀宫,但明日一早,玲珑必要随我等走一趟,大半夜在后宫私放毒蛇,这件事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
说完带着一群侍卫离开,看热闹的秀女就此纷纷散去。
鲜于泰兰再无睡意,坐在床边,冷冷看向玲珑,“说,刚才侍卫的话是否属实?”
玲珑点头,“为和大少爷传信,但侍卫怎么会知道,这一点恐怕要问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的琉璃了。”
鲜于泰兰眸光闪了闪,而后一拍床板,“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丫头!”
当晚同时,大梁帝回宫,不想刚踏进寝殿就有内侍来报。
“陛下,这次的秀女不大安分,选秀宫那边情况不断,今晚更是闹出大动静,连侍卫都大半夜紧急出动,所以您看是不是要…”
不等内侍说完,大梁帝冰冷的声音响起,“统统遣回原籍,无昭再不得踏入都城半步。”
“是。”内侍松了口气,忙退出去通传。
然而才过了一会,又有侍卫统领进殿,“有禀陛下,此次秀女中……”
“出去。”大梁帝发话,周身腾起强大内息,不及侍卫统领反应,便将他震至殿外,下一刻殿门‘唰’地关上。
见此,侍卫统领额上沁出冷汗,尚未出口的后半句‘竟有人私放毒蛇,而且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只得生生咽回肚里。
……
翌日晨起,先是有内侍进入选秀宫颁布了大梁帝意旨,命所有秀女即刻遣返原籍,此生再不得踏入都城半步。之后侍卫紧跟着入内,说什么也要将鲜于泰兰的侍女玲珑带走。
这两桩事加在一起,一众秀女很快有了别样想法,于是就有人跳出来,“都怪你们鲜于家惹怒陛下,现在好了,连累我们也要跟着被赶出宫去!”
“就是!你们这两个扫把星,惯会害人害己!”
“照我说呀,她们是丑人多作怪!瞧瞧这女的一张麻子脸,天知道上辈子干了多少缺德事,才会投胎长成这种模样!”
秀女抱怨声纷纷,还一句比一句更加难听。
对此,玲珑表情很淡,压根没将这些女人的话听进去,也没把她们放眼里,只在脑中快速搜索对策。
就在她好不容易想到了办法,打算开口之际。
“大清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闻言,刚还口出恶言的秀女们即刻禁声,纷纷朝选秀宫门口看去。
就见一名身着官袍的年轻男子缓步入内。男子眉目算得俊朗,只是下巴单薄了些,给人一种精于算计的感觉。
尔朱禛佳?!玲珑心底咯噔一沉,这下好了,居然碰上老仇人,还真是乱上添乱啊!
侍卫瞧见是他,忙作揖行礼,“卑职见过尔朱大人。”
尔朱禛佳略一摆手,清减无波的双眸朝秀女们扫去。
对尔朱禛佳从前的龌龊行径玲珑再清楚不过,专爱描绘女子淫秽画像,藏于书房日日欣赏,因此下意识往侍卫身后挨了挨,玲珑不想沾上对方半分视线。
可秀女们毫不知情,只期盼着这位大梁帝面前的红人能记住她们样貌,如果可以最好在陛下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几乎所有秀女紧盯尔朱禛佳,恨不能站到他跟前,让他瞧个仔细。
然而让她们失望的是,尔朱禛佳快速扫视一圈,并未多看任何人一眼,转而与侍卫交谈。
很快弄清楚来龙去脉,尔朱禛佳微微颔首,再次朝秀女们看去,“玲珑呢?站出来,给本官瞧瞧。”
话落,不少秀女露出嫌弃的表情,有人甚至忍不住小声嘀咕,“又是她,真是个扫把星。”
无视周围异声,玲珑知道今天避无可避,于是深吸口气,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这一日大梁皇宫西北角那座偏僻的选秀宫内,一名容貌丑陋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缓步上前,而随着她每走一步,尔朱禛佳的眼就撑大一分,不敢置信,尔朱禛佳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凝滞。
她……她……她是谁?!虽然满脸麻子和斐然截然不同,可年岁、身形以及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怎么看都和斐然一模一样啊!
直到女子在他面前站定,尔朱禛佳仍旧回不过神,身形不稳,隐有后退趋势。
这是在场秀女们看不懂的,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为何会对区区一名侍女动容?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丑八怪还大有来头不成?!
而在场所有人中,只有玲珑面色淡淡,而且不同刚才,此时玲珑唇角更是微不可察的轻勾,开口,“给尔朱大人请安,奴婢正是玲珑。”
二人终是对视,玲珑眸底有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尔朱禛佳则是一颗心几乎停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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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wuli程翦苒的船桨,吧唧一口~,爱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