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云层拨开,一轮圆月重现夜空,陌无双抱着尚有呼吸的黑袍女子缓缓抬步,只在经过燕秦身边时,陌无双稍作停顿。
“……妖言惑众。”一句话说的很轻,却带着陌无双毫不掩饰的冷意和坚持。
燕秦笑笑未有理会,仍旧靠在墙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望向天际,目光幽深,似要穿透黑暗,找到那抹消失在其中的流光倩影。
至此,季凝霜和住持相互看看,刚才燕秦和韩幕辽的话他们听的清楚,只不过没有太大感触,事情再匪夷所思又如何,只要陌无双还是陌无双,其余人就算统统死绝,对他们来说也不打紧。
于是季凝霜开口,“兄长,您是要回寝宫么?不如霜儿陪您一起,也好……”
话未说完,陌无双一道强大内力袭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季凝霜脚边。
住持见状再不能淡定,“她可是你亲妹啊,难道你宁愿选择与仇人为伍,也不愿和凝霜多亲近一些吗?!”
陌无双脚步不停,背对众人,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
“原来你们至今都没想明白,当初朕为何要将所罗门一干门众带回吴蜀。既如此,从今日起,你二人在大乘寺内面壁思过,和吴蜀国原皇室一样,无昭不得擅自外出。”
什么?!季凝霜不敢相信的睁大眼,兄长竟然要关她?!
住持亦是忍不住后退半步,“你……你……”有什么话卡在喉间,支吾半天也未能给出下文。
最后直到陌无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韩幕辽行至燕秦身边,淡淡开口。
会这么问,是因为事到如今,韩幕辽发现不知还能做什么,对他而言重要的人已接连离开,所以往后还有谁能让他拼命,再多筹谋又是为谁呢?
“回燕文。”燕秦不假思索的回道。
韩幕辽愣了愣,很快了悟,“呵呵,差点忘了你也是一国之君,要忙的事不计其数。”
燕秦却是摇头,双眸始终凝望夜空,再次动唇带了抹释怀的语气,“累了,帝王这担子不想再挑,交给该交的人,然后……”说到这燕秦忽然停下。
“然后怎么样?”韩幕辽追问,也是想从对方口中得出些许真义。
燕秦缓缓合上眼,异常坚定的说道,“找她,即便满头银丝,也希望能在这一生入土前,再见她一面。”
对方话落,韩幕辽失笑。是啊,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么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呢?
“好,我们一起找,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能找到她。”说完韩幕辽又想到什么,复又补充道,“还得告诉宗政宣那小子,想必……他不会比我们好受到哪去。”
这回轮到燕秦失笑,“估计连我们在哪,他都不知道。”
此时的二人言谈随意,隐有苦中作乐的意味,压根没想过,他们的同伴宗政宣早已落难,而且这件事对方做得极其隐秘,一时半会无人察觉,就是宗政家的长辈也只以为这位少主仍旧云游在外,并未在意。
另一边,住持和季凝霜走在出宫的路上,季凝霜一步三回头,有着明显的留恋和不甘。
直到匆匆进宫的吴玥看见这对父女,危险的眯了眯眼,上前挡住二人去路。
“你……”和刚才一样,住持才开口很快就没了下文。
吴玥冰冷的眸光从他脸上扫过,“若不是看在陛下面上,我早已将你碎尸万段!”
毕竟曾为所罗门左护法,吴玥森然的气势和故意外露的强大内息,让住持害怕的后退一步,“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呵呵,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当年灭门真相究竟如何,要不是陛下明察秋毫,恐怕连我这个所罗门护法,都会被你蒙骗过去!”
住持心底咯噔一沉。暗道陌无双果然知道了,难怪会让他们回去面壁,没有更严厉的惩罚,恐怕已是念及那点仅剩的血缘关系。
所以现在拉过季凝霜,住持一言不发,加快速度朝宫外行去。
“父亲?”季凝霜忍不住担忧,“莫非兄长真的知道了……?”
住持重重叹了口气,“是为父对不起你,以后陌无双要是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强行逼迫,过往种种你全不知情。至于你的寒症,既然陌无双不肯施以援手,为父还有其他办法,终归能将你治好。”
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住持眸底划过暗芒。
为今之计,也只有去找韩世月了,除去他,再没人能有这个本事治好凝霜的寒症,更何况这封信里的内容事关重大,只要自己稍稍透露半分以此作威胁,想他韩世月也不敢有丝毫怠谢。
思及此,住持眸光又暗了几分。
不禁暗恼斐然那臭丫头居然是陌无双师尊的女儿,当真可惜了,未能吸尽此女一身功力,否则自己追求一生的武林盟主之位,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还用得着勤修苦练?更别提走火入魔害死自家妻儿寡母了!
对这件事,住持丝毫没有反省,反而始终把罪责都推到斐然身上,怪斐然当年无巧不巧,偏生在他行凶之后闯入家门,害得他现在只能不断称谎,甚至不惜代价找韩世月合作,好让陌无双和斐然彻底反目成仇,不再听信斐然只言片语。
可话说回来,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就连韩世月都未发现端倪,陌无双又是怎么知道当年事情真相的?对于这点,住持仍旧想不明白。
此时吴玥踏入帝王寝宫,眸光忽然闪烁,“陛下,门主她怎么了?!”
说完发现陌无双没有反应,只紧紧抱着这位昏迷的黑袍女子,如玉般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像失了魂般。
“难道……难道是那对父女把门主害成这样的?!”吴玥急急追问。
这个念头一出,吴玥再难淡定,“该死,枉费您屡次提醒,给了他们多少机会,竟然还不知悔改!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恶之人!”
是的,当初这对父女第一次出现,陌无双就已经持有怀疑,于是一番取证甚至不惜开棺验尸,确定了几具白骨上遗留的伤痕,毫无章法,轻重不一,显然是有人练功走火入魔,胡乱出手所致,也就撇清了斐然与此事有关。之后不用想,陌无双直接把矛头指向一口咬定行凶者是所罗门门主的这对父女。发现住持和韩世月私下有过交集,陌无双一颗心变冷,碍于确有血缘关系,陌无双只是不断敲打对方,后为保所罗门门众不受牵连,陌无双又与吴玥合作,将所有门众带回吴蜀纳入自己羽翼,只不过当中出了些小小意外,最后一干门众被燕秦等人放走。
现在吴玥越想越恼火,“不行,我要去替门主报仇!”
说完吴玥转身离开。
岂料才走出几步,背后突然传来陌无双轻浅的说话声,“斐然,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告诉我,燕秦说的都是假话,对不对?你怎么会走呢……,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不信,至少我……不会信。”
吴玥脚步顿住,回首,不敢置信的朝陌无双看去,“陛下?”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所以陌无双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走?难道自己唯一敬爱的门主已经故去了?
吴玥一双眼狠狠抽住,下一刻恢复松弛,不对!门主明显还有呼吸在,那陌无双到底在说什么?
……
空气中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斐苒吃力的睁开眼,入目处四面白墙,身边还摆放着各类医用仪器。
“嘶—”斐苒倒吸口冷气,脑袋生疼,像是要撕裂般异常痛楚。
“咦,你终于醒了。”有位护士恰好进来寻房,在检查了病人情况后,护士再次开口,“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斐苒皱了皱眉,而后摇头,想要回答对方,却是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只能发出怪异的呜咽声。
斐苒大惊,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害怕的看向护士。
见此,护士脸上流露出一抹同情,“你出了车祸,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其余的……算了,先不要想,我一会去请你的主治医生,他会告诉你之后需要注意哪些事项。”
说完护士要走,被斐苒一把从身后拉住手臂。
“呃!”求求你别走,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还有我是不是变哑巴了?那……那我的脸呢?是不是也彻底毁了?!
护士下意识移开眼,愈发同情起这个女孩。
被送来医院这么久,几乎没人来看过她,不得已,院方只好拜托警方在网络上发布寻人信息,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无父无母,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护士在一边遐想,“呃……呃……”斐苒仍在坚持,眼眶隐有泪水,不能接受自己才考进大学不久,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在等她,然而一切尚不及开始,就已告终。也就顾不得脑袋疼痛,斐苒只想有人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在做梦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外突然传来紧急救护的通知声。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名医生大声催促,“快,所有十一层的医护人员速去急救室!”
闻言,病房内的护士不敢迟疑,忙推开斐苒朝急救室赶去。
斐苒咬了咬牙,干脆忽略疼痛,吃力的下床,打算在房内寻找镜子或是任何可以照清楚她脸的东西。
可惜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就连卫生间也没有安装镜子。
之后想到什么,斐苒摇摇晃晃的朝病房外走去,过道已恢复初始般安静。可能是重症病区的缘故,十一层所有房门紧闭,只有尽头一盏刺眼的红灯亮起。
抢救中……?
看清后,斐苒鬼使神差的朝那方慢慢走去,一路扶着墙壁,眉头越皱越紧。
因为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个非常非常不安和恐惧的念头,突然在她脑中生出。斐苒不清楚原因,只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从前也有过,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直至斐苒站定在一面宽厚的钢化玻璃前,看清里面有四五个医生和好几名护士,正在不断配合给躺在病床上的人做心脉复苏,由于人太多,病人几乎被他们遮挡,斐苒看不清病人容貌,只知道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屏幕始终是一条直线,显示的心跳数也是不变的0。
斐苒下意识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就是再傻再不懂医,她也知道里面的病人濒临死亡。
片刻后,斐苒眼看着医生手按不行,改用仪器对病人胸口做电击,病人平坦的胸膛随着电流强度不断上调,一次次剧烈起伏,可心跳……仍旧是0。
有医生不断摇头叹气,也有护士垂下眼睑,明显是在表达这个人救不活了。
斐苒呼吸几乎凝滞,第一次亲眼目睹抢救失败,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斐苒身形愈发不稳。
然而当医生渐渐散开,护士最后将白布盖到病人脸上的那一瞬,斐苒整个人懵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疯狂外流,薄唇甚至因此颤抖,“呃……呃!”
她想要叫喊,想要嘶吼,却只能发出怪异呜咽,里面的护士甚至都没听到,在替病人盖上白布后,护士轻轻推动病床,不多时便从斐苒视线中消失。
斐苒痛哭不止,脚下虚浮,很快跌坐倒地,无力的抱住自己双肩,这一刻她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同日入夜,护士送饭进病房,斐苒没有吃,双眼红肿,呆愣的坐在床上。
“别太压抑自己了,刚才医生不是说过吗,现在的整容技术这么发达,你的脸肯定能修复,所以打起精神,多少吃点东西吧。”
斐苒没有反应,脑海中始终盘旋着刚才急救室里那位病人离世前安详的容貌。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那人是谁,还有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心痛。
于是斐苒一点点抬眸,朝站在一旁的护士看去。
“怎么了?”护士不解。
斐苒深吸口气,伸出手在半空认真比划。
不比言语交流,好半晌后,护士才弄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动了动唇,护士硬是没能发出一声。
斐苒急了,紧紧拽住护士的胳膊,求求你,求求你告诉,不断无声恳求。
护士本就对她多有同情,见状忍不住轻叹口气,“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但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吃饭,积极配合做康复治疗。”
斐苒猛地点头,至于是不是能做到,以后再说吧,现在对她而言,那个急救室里的人更加要紧。
护士再次叹气,“他当初和你一起被人送来医院,我也只是听前去现场抢救的人说,发现你们二人时,你被那个男孩子紧紧护在怀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活下来了吧,但他的情况相对糟糕,浑身充血病情不断恶化,直到今天肝脏突然衰竭,抢救无效,结果……就是你看到那样。”
斐苒眼眶再次通红,无声启口:那他叫什么名字……?
“这……”护士明显迟疑,刚才还以为他们俩认识或是情侣关系,所以才会告诉斐苒男孩的情况,没想到她竟然连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要是被护士长知道自己擅自透露病人信息,可不是要倒霉嘛。
想到这里,护士朝斐苒尴尬的笑笑,“你先吃饭,我还有点事,以后再和你说。”
就这样护士匆忙离开,留下斐苒一人,逐渐垂下眼睑,情绪再次跌落谷底。
直到夜深,所有病房禁灯,斐苒仍靠坐在病床上,任由黑暗将她吞噬。
‘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快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突然一道男声在耳边响起,斐苒像是触电般猛地四下查看,可奇怪的是没人,就连个鬼影也没瞧见。
以为是幻听,斐苒并未多心,很快再次陷入沉寂。
‘为什么无论我如何施针,你都不肯睁眼呢?为什么……,难道他说的都是真话,难道你……真的走了?’
刚才的声音又一次突兀响起,斐苒惊讶之余朝病房外看去,确定外面也没人,斐苒不禁生出疑惑。
怎么回事,所有病房应该已经统统禁灯,还是说,是隔壁间的病人在自言自语?
想到这,斐苒勉强撑起上半身,把耳朵覆到墙上,很静,对面房间没有一点声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斐苒忽然听见自己病房的门把手在转动,明显是有人要进来。
但这么晚了会是谁?外加刚才奇怪的两道男声,斐苒不得不联想到灵异事件,神经瞬间紧绷,斐苒连忙躺回床上,佯装睡着,实则眼睛睁开半条细缝,查看房内情况。
之后斐苒听到脚步声响起,而且朝她一点点靠近,斐苒屏住呼吸,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跳。
来人最终在她床边站定,斐苒在黑暗中能勉强辨清他穿着优雅的银灰色西裤,双手似是随意的插在裤兜,腕间是一块低调却奢华的顶级名表,至此,房内恢复安静,只余来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在斐苒耳边不断萦绕。
到底是谁?斐苒止不住在心中好奇,突然发觉自己脸颊变得温热,显然是来人低头气息喷洒所致。于是再顾不得装睡,斐苒惊恐的睁大眼,猛地看向那个已然低至她眼前的完美俊容。
白色衬衫,男人一双星眸熠熠生辉,面色却是很淡,淡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无数怪异的情绪在心底快速交织,不知出于什么心境,斐苒竟是一把拉起床被,把自己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完全埋入其中。
下一刻斐苒清楚感受到手中床被在被人一点点拉开,男人的俊脸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斐苒呼吸凝滞间,就见男人薄如蝉翼的唇微微张合,“放心,对你这样的,我没兴趣,不过是受人之托,来看看你的声带还有没有救。”
说完,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弧度,“呵呵~,只不过这么丑,还真是影响心情。”
男人的声音清雅动听,可说出的话却是让斐苒无地自容。
紧咬下唇,斐苒很想立刻将对方赶出去,但她未有这么做。因为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熟悉,比起今天在急救室里看到的病人,更让她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酸楚。
于是斐苒一点点抬眸,在他脸上左右端详,就这样看着看着,斐苒忘记了头疼,只觉胸口有一股热流缓缓淌过。
见此,男人眉头轻皱,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只淡淡开口,“看够了?”
斐苒一惊,似曾相识的话,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曾在哪里听到过。
之后不及斐苒深思,又有一个男人进入病房,黑暗中,斐苒看清对方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干练又不失贵气,目不斜视地走近,覆到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句,“阁下,院长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阁下……?斐苒依稀间听到一句怪异的称呼,不解,也就对这个男人更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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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里死去的那个人,还有斐苒为什么会穿回去,明天会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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