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防盗, 没买够, 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老顾家得了个宝贝女儿的事,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谁不知道顾老太太自己生了五个儿子又盼来了八个孙子,愁得见到别人家女儿都快眼里放光了。如今总算自己家得了个, 那真是恨不得昭告全村的架势。至于人家送红鸡蛋,送喜馍馍,那不是很正常吗?
谁家添了这大喜事不想趁机昭告大家, 你不办, 那是你家里没有那实力!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时候, 就有一位, 看着这情景,心里不乐意了。
这位就是顾家四媳妇苏巧红的娘。
本来这老顾家的事和她老苏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让她家出鸡蛋馍馍的,犯得着她在那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可她心里记挂着自己女儿啊。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 自己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大功臣,耀武扬威得很, 每每和人说起, 都是一嘴一个“当初我生我大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当初我生我二蛋的时候如何如何,当初我生我三蛋的时候如何如何”, 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蛋。
到了她闺女, 嫁到了老顾家, 上来就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她觉得自己闺女这是有福气,这是肚子争气!一撇腿儿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能吗?
结果如今,她手里攥着这红鸡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我闺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俩,她老顾家都不知道送个红鸡蛋,怎么如今,那瘦巴媳妇才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值得送什么红鸡蛋?”
瘦巴媳妇说得是童韵,她生得腰粗体壮,干农活有力气,看不上童韵这样的细瘦白的,便说是瘦巴媳妇。
“娘,我婆婆可喜欢那丫头片子了。”
其实苏巧红本来心里就窝着点火,只是全家都喜欢那小丫头,她不好发作罢了。如今到了娘家,一边帮着娘在那里剁大白菜,一边嘴里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宝贝那丫头片片子,他大伯捎来的麦乳精,我家牙狗儿连尝尝什么味儿都不能,全都给送到老五媳妇屋里去了。”
“麦乳精?”苏巧红娘可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两个大:“那是啥?”
“我听说那是个好东西,咱村里人都没见过,营养着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实苏巧红也不知道什么味儿,就猜着,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么都好吃。
“这好东西,就给那丫头片子了?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用这好东西?!”苏巧红娘用围裙擦着手,在那里瞪大眼问。
“值当着呢!”苏巧红有气无力地说:“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样,人家不稀罕孙子,就喜欢那瘦巴丫头片子!我估摸着,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还不知道给她吃了多少好东西呢!”
苏巧红娘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抬起那宽大粗壮的屁股。
“走,别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么?”苏巧红一脸懵。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软蛋,傻货!”苏巧红娘恨铁不成钢:“你可是一口气生了两个胖小子的,你有底气,不怕那老妈子!你现在就回去,我陪着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妈子说道说道,有她这样的人吗,放着大胖孙子不疼,非疼什么丫头片子?那丫头片子能给她养老送终吗,丫头片子能给她摔盆咂罐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疼也白疼,这顾老妈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找她评评理去!”
“哎――娘,你别介啊,这事说不通,人家就认这个理!”
“怎么说不通!你别管,你到时候就给我看着,也好好学学,看你娘怎么对付那老蠢货!”
得……苏巧红看她娘发火了,也没敢说什么,就跟在她娘回头赶紧往家赶。
她娘也是很厉害的人物,想当年还是媳妇那会,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听得见响声,再后来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分得自己粮食少了,直接撒泼躺生产队门口不走,最后没办法,大队长只好对给了她一点。
可以说,苏老太太,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后开启了骂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没有输过阵。
苏巧红当下心里也是暗暗地期盼着,也许自己这能干的娘能给自己找回点好处?
这个时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仿佛粪坑里有刚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怜她家牙狗都没尝过味儿,就这么被童韵给享受了,想想就气得肝疼。
看来是时候闹腾一场了!
苏巧红娘家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和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土路。苏巧红娘在前面气哼哼地走,苏巧红在后面紧紧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过来打招呼,脸上笑着问:
“你家那大胖闺女长得真不赖!”
“红鸡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谢谢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这些话无异于在戳火。
谁家大胖闺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妇生的!
至于什么红鸡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儿如今也吃鸡蛋,一天抠抠索索的也就吃一个鸡蛋,想多吃都不能,结果呢,童韵那么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还能吃鸡蛋?
她在这里驴X刮碱,人家在那里大车撒油,这是什么世道啊!
于是这搓火的娘俩,一口气都没停,直接奔到了老顾家门前。
“亲家,在家吧?”这个时候傍晚了,各家厨房冒烟了,应该是在家。
别看苏巧红娘风风火火地来了,其实真到了人家老顾家地头上,她还就开始客气起来了,至少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之前大队里带着大家伙一起背□□语录,不是就有一句“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么?苏巧红娘不懂什么战略战术的,她只听说,这句话意思就是,做什么事得讲究方法,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顾老太太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苏老太太,一下子没弄明白这来意,便笑着说:“在呢,正做饭呢,吃了吗?来来来,进屋坐坐,等会一起吃吧。”
这年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吗,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关心下亲戚的肚皮问题再顺便解决下吃饭,那就是对亲戚最大的客气了。
“没吃呢!”苏巧红娘阴阳怪气地笑:“我这是赶饭门来了,要不惹人厌呢!”
“这话说哪里去了,快坐下,等会开饭,咱一起吃。”
说着间,顾老太太忙吩咐四儿媳妇:“巧红,还不赶紧给你娘倒杯水喝。”
苏巧红忙答应了一声,滴溜溜地去厨房倒水了。
别看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气愤了一把,可是来到了婆家,看到了顾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顾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队的殷食人家,婆婆虽然有些偏心,可其实比起其他婆婆还是要好多了,顾建党这个人也不错,对自己挺好,况且下头还有两个大胖儿子,若真是闹腾起来,她也心里发憷。
而这边两位老太太进了堂屋,坐下来,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了。
“这红鸡蛋,可真喜庆啊!我一看就喜欢,这阵子家里的鸡实在是赖,只抱窝不下蛋,我也摸不着个鸡蛋吃,如今看着这鸡蛋,可算是解馋了。”苏老太太摩挲着那鸡蛋在怀里,笑呵呵的这么说。
“这个不用急,多养养,总是能下蛋的。”苏老太太哭穷说没鸡蛋吃,顾老太太可没有送她几个鸡蛋的意思,直接让她回家继续养鸡。
“哎,就算养好了鸡下了蛋,我哪舍得吃呢,下面几个大孙子,一个个盯着鸡蛋流口水呢!咱这做奶奶的吧,什么都舍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给乖孙子,你说是不是?”苏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话往下引。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忙活了一大辈子,怎么就不能吃个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进棺材了。”顾老太太这方面是想得开的,所以麦乳精一罐子给童韵补身子,另一罐子当然是给自己补了――谁眼巴巴地盯着她的食儿,她就偏不让那人如意!
“这可说得不对了!”苏老太太拉下了脸:“家里有壮劳力得干活,有小娃儿得长身体,哪有咱们吃的东西啊?”
“没办法,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体贴,他们都说我应该吃好的,家里好东西都留给我吃。可能各家情况不同吧,儿子和儿子不一样的。”顾老太太满脸欣慰地这么感慨。
听了这话,苏老太太一下子气得胸口突突的。
这是啥意思,当她傻啊?她是个睁眼瞎可不是个傻子,不就是说她顾老太的儿孙孝顺把好吃的都给顾老太,自己的儿孙不孝顺所以自己轮不上吃吗?!
“我家儿子孝顺,媳妇也孝顺,大孙子更孝顺!”她不甘示弱。
“对,你家儿子孝顺,媳妇孝顺,大孙子也孝顺。这不,养出来的女儿,嫁来我家,更孝顺!”顾老太太笑呵呵地这么说。
苏老太太听得更气了,眼前发黑,只恨不得扑过去咬顾老太一口。
不过多年的耍泼斗争经验告诉她,这事不能这么来――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嘛。
“我女儿是好,那当然是好!我苏家出来的女儿,哪能不好,这不,才进门几年,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再抱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给你老顾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自打这苏巧红嫁出去一口气两个大胖儿子后,她在她们红旗公社走起路来腰板更直了,传出去的话都是,我家里还有个小女儿,那也是一撇腿就生大胖小子的命,可得挣个大聘礼!
“是,两个小子呢!”顾老太太心里却冷笑一声,两个臭小子啊!
“对,两个小子呢!”苏老太太瞪大眼,再次强调,那不是两个丫头片子,那可是两个小子!
“嗯……”顾老太太已经失去和苏老太太说话的兴致了,这也太没劲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挑明了说,跟我绕什么圈子,当下也就随意敷衍着。
苏老太太见她竟然不当回事,忍不住再次说道;“俗话说的话,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了人家儿媳妇,就得是生儿子,不生儿子是不行的。咱们这些当婆婆的,也得盯着点,让底下媳妇生儿子。如果媳妇不生儿子,咱们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以后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知道不?祖坟都不好意思进!要不然你想怎么着,等进了祖坟,见了上面的老祖宗,说我没能给老顾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咱老顾家断子绝孙了,你说你能有脸不?要生就得生小子,那才是添丁进口的事,你说万一生个闺女,那叫生孩子吗?那不是给咱家生的,那是给给人家生的!”
苏老太太在这边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顾老太太意兴阑珊眼瞅屋顶。
苏老太太见顾老太太根本没当回事,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啊,别看是个小学老师,但论起里面的理儿来,未必有我门清,你啊就是识字识得迂腐了,而我,我娘家从好几辈前就住在咱红旗公社,我是眼瞅着――”
苏老太太还要继续开始她的唾沫横飞,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老太太却忽然伸出手,啪的一下子,打在了苏老太太大腿上。
“哎呦喂,这大冬天,竟然有个蚊子在这里叫唤,我打,我打死你!”
麦乳精的事,厨房里四媳妇苏巧红自然是看在眼里。要知道她家牙狗儿这已经八个月了,她这里奶眼瞅着没有了,牙狗儿该开始吃饭了。
可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灌点小米汤,再把红薯干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尔间弄点萝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错了。顾家算是条件好的,孩子满周岁前每天都有一碗鸡蛋羹吃,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太好.
前几日回娘家,她娘就问她了,老顾家那么好的条件,就没给牙狗吃个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好歹也给娘家两个侄子匀一点过去.
于是她回来就和婆婆说着,看看能不能让城里的大伯问问,这个小的孩子都吃什么。谁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大伯哥那边就托了大队长送来了两瓶子麦乳精。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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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萧老太太更更愁了:“那个老孙,就是个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家伙,他看了,说让好好捂着出汗,又给肚子上扎了几针,可根本不见轻,我们这么小的娃儿,怕耽搁下去落下大毛病,这才说,能不能往县里去。老孙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个病就是熬!”
大家伙听了,顿时没声了。
要知道现在这看病到县里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号费和一部分看病的费,其他看病费由公社里给出钱。可是因为这样,公社里也愁,大家伙都去看病的话,公社根本负担不起啊。在这种情况下,赤脚大夫就有了。
这些赤脚大夫,用刚才萧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本身就是个老农民赤脚医生,没什么分量,大多情况下把着关,先给你按照他的经验开个药试试。只有实在是病重了,赤脚医生才松口说可以去县里看。
你若说赤脚大夫没医德吧,其实也不是,镇里给他的名额和指标就那么多,他也得省着点用,总不能随便一个小病就把公社里给大家伙看病的钱用了,那真出个大病,怎么办,谁出钱?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虎起脸来:“这老孙,当初光屁股孩儿时,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过去,还是我给他喷了一脸冷水才激过来的!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哪能随便乱看。你不用担心,我过去和他说说!”
说着间,先去里屋摸索了一番,取出来十块钱递给了顾老太太:“这钱先拿着,你们赶紧去带着孩子看病,我跟你过去和老孙说。”
萧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感动得落下来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这是救我呢!”
说着间,两个老太太朝隔壁赶去了。
这边顾建国兄弟几个看了,终究不放心,最后让陈秀云也跟着过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发着高烧呢,老孙在那里给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针。
顾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真是烫得厉害!小孙,你别扎了,让他们去县里吧!万一把这孩子折腾没了,你也负担不起!”
老孙本来还想再挣扎,见顾老太太来了,想想也是,便也听了:“好,顾老师,听您的。”
萧老太太把那十块钱给了刘美娟:“这是建军娘给的,你拿着赶紧去医院。”
刘美娟一把揪过那十块钱在手里,抱起孩子,照顾着萧国栋就往县里奔去。
顾老太太又和老孙说了几句话,老孙知道顾家多了个女孩儿,也连声恭喜:“我媳妇正说要我过来看看,今日恰好,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间,从怀里掏出了五块钱:“顾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吃。”
顾老太哪能收这钱,当下一番推让,最后老孙看顾老太不要,扔下钱背起医药箱直接跑了。
顾老太跑出门外,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这孩子!”
萧老太从旁看着,想着那老孙对自己冷着脸,对顾老太却是又问好又塞钱的,不由长叹口气。
“还是你当老师的能耐,咱就是老农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维持个人情世故的。”
都是邻居,和人和人没法比。
顾老太笑:“这有啥,其实就是恰好他是我学生,当年总逃学,可被我教训得不轻,照着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长大了,也懂事了,说是多亏当年整天打,要不然还当不成医生。”
萧老太想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和顾老太本来就是没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儿,自己不识字,这怎么比?当下也就不提了。
这边萧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说起这事儿来,自然许多叹息。
萧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可别被传染了,连忙嘱咐建国和童韵都好生看顾着娃儿,童韵自然也吓得不轻,赶紧多多喂奶,好生用手试着体温。
幸好的是蜜芽儿精神头好得很,在那里挥舞着胳膊拳头咿呀呀的,流着晶莹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
当夜无话,谁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刚吃了早饭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刘美娟来了。
刘美娟头上包着个蓝布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婶在吗?”
“美娟 ,这是怎么了?”
“婶,别提了,昨天不是苦瓜发烧了吗,结果火烧火燎地跑去县里卫生所,走到半路,也许是被那凉风一吹,烧竟然退了。我们就说还是去县里看看再说,县里大夫也没说啥,就说烧既然退了,回家好生养着,多喝水,多喂奶。”
“那你就喂呗!”顾老太不明白了,这也用她教吗?
“可,可是我昨晚这么一折腾,今天死活没奶了!”
“没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舍得……”刘美娟都想哭了:“那么小的娃,怎么好喂水喂米汤,我想让他还是吃奶。”
“那你就赶紧多吃点好下奶啊!”
“可,可是没有啊!”刘美娟眼泪真得掉下来了。
至此,顾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没奶了来找他们家要了?
换句话就是,那个什么苦瓜,来抢她家蜜芽儿的奶?
顾老太太没声了。
平心而论,她是不乐意的,病了找她借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邻居面上,她不说二话,肯定得借。可是要抢她家蜜芽儿的奶,她肯定不喜欢。
“婶,这是十块钱,昨日没用多少,今天凑吧凑吧又补上了,婶你先拿着。”刘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块钱。
顾老太太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收回来了。
“婶,你看这奶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