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湖对着海面放了两枪,就停手了,她就一把枪,子弹有限。
黎湖站在断崖边,低头看着黑色的海面,除了白色的浪花,她什么都看不见。
赵墨听见枪声停了以后,他才从碎石上下海,他跳下去的时候被浪冲到暗礁边,他单手撑在石头上,撑起来就爬上了布满碎石的暗礁。爬到高处,藏匿在黑暗里。
赵墨背对着浪护住了孩子,他也怕一个浪打过来,好在隐匿的时候浪比较平,没有打过来。
赵墨单手举着孩子,趁着浪静,赶紧的游。
方菲微微抬头,看见赵墨终于跳了以后,她呼出一口气。
黎湖走过来,一脚踩在方菲受伤的那只手上,剧烈灼心的疼痛,让方菲痛呼出声,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中出来。
“我现在很生气,你说要怎么办。我既然没有拿到你儿子的命,那我就从你身上摘点东西下来。”
黎湖的视线在方菲脸上扫了一下,见方菲低头,她伸手,捏着方菲的下巴,迫使方菲看着她。
她冷笑着继续开口,“我也不要别的,你这只手怎么样?”
方菲额前满是冷汗,她痛的浑身都很冷。鲜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睛,又没有人帮她抹一把,血滴到眼中,她的视线很红,更加看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恨我,黎湖?”
方菲的嗓音隐匿在海浪里,几乎快要听不见。
黎湖却听得分明,不知道为什么,方菲的嗓音明明就很弱了,可是黎湖还是听见了。
可能是这嗓音来自她恨之入骨的人,黎湖总能轻易的捕捉。
至于为什么恨方菲......
如何不恨呢。
顾俊秋不爱她,娶她只是为了怕当误方菲。那个男人,知道他是一个将死之人,而他心爱的那个女人,那么年轻。
他知道自己陪不了方菲一生,又怕方菲对他用情太深,终身都心里藏着一座坟。
所以他用了最决绝的方法,娶妻。
他娶她为妻,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为她特殊,只是因为那个时候――
他娶谁,都是一样的。
反正,被娶的那个人,都是被当误的。
她――
黎湖。
是那个被当误的女人。
她一腔孤勇的嫁给他,渴望能够在他剩下的日子里,从他那里分到一点爱,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他可以在人前对她很好,恩爱亲吻拥抱,处处宠溺。
可是人后呢,谁看得见她敲他的门,他闭门不开,谁看得见她穿着性感扑在他身上,被他眉眼戾气的推到在地......
她从不谙世事变成会如今这幅模样,变成她自己都恨的这幅嘴脸,全是因为那个男人,他的狠心。
他给不了她爱情,却仿似给了她爱情。
爱而不得,那便由爱生恨。
“知道我为什么在国外吗?”
“为......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顾长寒怕被我影响,得不到你的喜欢,所以他送走了我。我该不该恨你?”
方菲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她被踩在黎湖脚下的那只手,早就痛到麻木了。
“原来是这样。”
方菲呢喃完,又强忍着疼痛低笑,“做的,真好。”
“你到现在还有本事怼我,方菲,好骨气啊。”
方菲不出声,算是默认了黎湖的话。
如果怎么样都狼狈的话,那就别丢了骨气。
方菲一贯如此。
黎湖抓住方菲的头发,“看你现在这幅模样,我心里很舒服。”
“黎......黎湖啊,我问你,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背叛他......”
黎湖知道方菲说的是谁,她抓紧方菲的头发,晃了晃方菲的头,盯着她满脸血痕的样子,她笑的嘲弄。
“我何止背叛他啊方菲,我弄死了他。”
黎湖的嗓音很轻,就像是再问候一句‘你吃饭了没有’。
方菲稍稍睁大了眼睛,好似惊讶,可是他的眼中一片血红,她想要去看清黎湖的神情,都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方菲的眼中掉下眼泪,眼泪冲刷着血迹,视线终于清明了一点,方菲看见了黎湖的神情。
可是黎湖,没有神情。
方菲不明所以的质问黎湖,“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黎湖突然发火,她把方菲的脑袋狠狠的撞在岩石上,方菲疼的好半天没有睁开眼睛,她的视线模糊,方菲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能晕。
她的耳边一片嗡嗡声,海浪的声音和黎湖突然的大吼,好似都隔得很远了。
方菲的心跳的很快。
她趴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渐渐清醒过来,她没有起来,只是问,“是你杀的,你怎么下的去手。”
“我为什么下不去手,我见不得他到死还在为你安排的样子。谁来为我安排,我的人生?既然没有人,那就让我自己安排啊。我和陈媛做了交易,我杀了顾俊秋,把这份秘密藏在心里毁尸灭迹,她帮着我弄死顾远。我买通了货车司机,那货车司机不想死,我们之前商量好,是他撞顾俊秋,伪造一场雨夜车祸。谁知道那司机那么倒霉,刚好就爆胎翻了车,把假的弄成了真的。呵......命这种东西,真是弄人啊。”
方菲听完黎湖的说法,她头疼的厉害,“是顾长寒,安排你这样说的?”
黎湖冷笑,“反正你死到临头,我就让你死的明白一点吧,方菲。顾长寒是一个开端,没有顾长寒,我不会知道顾俊秋在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后来我跟陈媛做交易的事情,那说不准顾俊秋死前,就把什么路都给你铺好了,陈媛也弄死了。我这样说,顾长寒是开端,你懂吗?”
她――
懂。
黎湖把揪着方菲头发的手松开,她也松开了一直踩着方菲的那只手,改为握着方菲的手腕。
“你这手伤成这样,差不多也是废了。”
说完,黎湖极其嫌弃的将方菲的手扔开。
方菲布满鲜血的那只手微微颤了颤,在月光下,白皙纤长的手指布满蜿蜒的血痕,却突兀的给人一种美感。
方菲浑身都很冷,只有血还是热的。
“然后呢?”
“然后什么?”
“顾......顾长寒,就只是一个开端?”
方菲微微仰起头,她问黎湖。
黎湖转身面朝着大海,留给方菲一个背影,她的手背在身后,拿着一把枪。
随后,黎湖才缓缓开口,“不是,他也是终端。”
黎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
方菲强撑着,她从地上坐起来,她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她的枪,应该是刚刚扔的时候,掉进了海里。
“当年我人工受孕以后,想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争家产,顾远被送进精神病院以后,我烧了遗嘱。本来一切应该顺顺利利,可是半路杀出来一个顾长寒,他先是好言好语和我一伙,后来突然叛变,将我囚禁了起来。在我生了孩子以后,他将孩子送走了,我还在月子里,就被他送出国,他瞒的很好,甚至都没有人知道,顾俊秋还有个女儿。”
方菲拿衣服擦了擦脸上的血,“你也甘愿?”
“甘愿?”
黎湖笑的苍凉,“不甘愿怎么办,我已经没有精子了。可我,想把那个有他基因的宝宝,生下来,我想生下来,你懂吗?”
方菲理解,不甘愿,但不敢反抗,怕伤及孩子分毫。
“你爱的那么深,为什么要让他死,你好好跟他谈,难道他不会安排你的余生?黎湖,你是不是糊涂?”
“因为他狠啊!你怎么会知道他有多狠,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一切,如果他给我留一线,我会舍得让他死?”
黎湖觉得脸上很凉。
方菲是顾俊秋放在心尖上的人,方菲怎么会知道他狠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顾俊秋当年,安排他的身后事,对她的安排是,将她嫁到F国某家族,那个儿子是个残废。
她见过那个残废,倒在轮椅上,看见她会流口水。
残废的父母都同意这桩婚事,并且对黎湖十分满意。
顾俊秋当场就说,如果黎湖想要逃跑,他们可以找人看住她。但他又吩咐,不可以伤害她,他也承诺,会派人去保护她。
黎湖和顾俊秋相处这些年,多少明白那男人一点。
他就是想在方菲强大起来之前,困住她,让她不成为方菲的烦恼。
所以,他决断了她的人生。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黎湖早年家里公司出现危机,欠了不少债,认识顾俊秋之前,她在酒吧的时候替人贩过毒。
顾俊秋查到了她的案底,留存了证据,说如果她不同意,他可以将她送进监狱,但他不想做的那么绝。
她嫁过去那边,生了孩子,过个几年孩子大了,她在家族里有了地位,日子就还能过得去。甚至会过的很好,那个家族不小,家中就这个残废的独子。
但如果她进了监狱,那这一辈子都毁的干净。
她这么高傲的人,只会选择嫁,而不会选择进监狱。
他拿捏的她那么好。
可是她的人生,凭什么要他说了算。
黎湖当然不会把这些告诉方菲,她不想让方菲清楚,顾俊秋曾经,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算是她最后的尊严。
身后有脚步声,黎湖转头,看见顾长寒匆匆而来。
黎湖开口,“一个人来的?”
顾长寒蹲在方菲身边,看见她手上伤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是掏出口袋里的止血粉和纱布,帮方菲包扎伤口。
他一边倒止血粉一边开口,“一个人来的,不是你的吩咐吗,怎么,你还希望我带了人?”
“我孩子呢?”
“那么远,在路上了,你们可以视频。不过这里似乎没有信号,装了屏蔽信号的是吧?”
顾长寒将方菲手上的纱布缠好,方菲开口,“有狙击手。”
顾长寒微愣了一下,随即点了下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女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要多久。”
“一个小时。”
“那我等。”
黎湖说完,坐在了地上,面对着顾长寒和方菲。
两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赵墨出去,救援的人手过来。
......
赵墨抱着无念,依照记忆跑到了车停着的地方,赵墨上车,赶紧把孩子的衣服脱下来,这会没有换的衣服,他就把车毯拆下来,裹住了孩子。
无念一直在哭,好在车里有药,赵墨把退烧药混着水给孩子吃了点,然后将他裹紧放在副驾驶。
赵墨看了看手机,他的手机没有信号,一开始他以为是进水了,拿出备用的准备打电话,还是没有信号,急救都打不走,有人屏蔽了这里的信号源。
赵墨只能先开车走,他一边怕孩子的情况恶化,一边担忧方菲那边出事。
他已经很急了,可是这黑灯瞎火的青棚湾,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不管他怎么开,连一盏灯都看不到。
赵墨开到最后,都怀疑他是不是开错路线,越开越偏了。
可是也只能开下去了,不可能开回去。
来回最耗费时间。
刚才开车过来又急,没注意周围的景物。
赵墨心急如焚。
这边唐锦兮他们,已经急的要炸了,各种办法用过来,线索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断裂开来。
顾远见线索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断开,一开始他还觉得是顾长寒搞的鬼,渐渐的,顾远心里生出一丝怀疑。
抹掉所有的线索,照顾长寒这个朝不保夕的样子,他做不到了吧?
那如果跟黎湖牵扯的顾长寒,没有这个本事,或者根本就不是他做的,安城里,还有谁是想方菲死的。
想方菲死,又要有本事做到这一切。
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
夏迎的第二人格?
想到这个可能性,顾远猛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警室门外走。
方华斜了他一眼,“你去干嘛?”
“我......我上个厕所。”
顾远神色匆匆的离开。
唐锦兮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调门口的监控。”
“哪个门口?”
俞炎承抬头,以为唐锦兮想到什么线索了,急急忙忙的问。
“这里的。”
俞炎承虽然不解,但还是让人调了。
果然监控里出现了顾远那张脸,他神色匆匆的上车,没一会车开走了。
方华皱眉,“他不是去上厕所吗,这里没有厕所?”
唐锦兮起身,“跟上他,他不对劲。”
顾远并不知道他自己被跟踪了,他一心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情,还有就是营救方菲。
顾远把车开回家,他进门,没有打扰和孩子都已经睡着的夏迎,而是进了书房,他登陆了监控系统。
回放了这几天的监控,很快就查找到了不对劲。
夏迎连续几天,在后院的亭子里,见了一个男人。
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这个点他在熟睡。
那男人很会站地方,他每次都站在亭子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顾远查了很多地方的监控,最清楚的只能看见一个小侧脸,黑衬衫黑裤子,比较显眼的是手上的一枚戒指。
戒指很特殊,但图形很熟悉。
顾远只想了一会,就想了起来,这是夏迎家族的图腾。
顾远调了那个监控的声音,可实在听不出什么。
时间紧迫,顾远直接起身,走到卧房门口,推开了夏迎房间的门。
夏迎抱着孩子,在熟睡。
顾远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扯起来,一把抱在怀里,抱进了书房。
夏迎惊呼了一下,抱住顾远的肩膀,嘴里说着,“你干嘛啊,这么晚了,别闹了。”
顾远将夏迎放在书房的木质地板上,他开口,嗓音很寒,“方菲出事,是不是你做的?和我说实话。”
此时,俞炎承和唐锦兮还有方华,已经贴在了书房门外。
夏迎揉了揉眼睛,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什么时候病好的?”
“什么?”
“装傻是吧,和你问的在清楚一点,什么时候两个人格融合成一个,和家里联系上,害方菲的。整个安城,能撇过所有人眼线切断线索的,除了那几家,还有人能做到。”
夏迎的脸色微变,她朝后退了退。
而此时,书房门下,有个小小的录音器,被放了进来。
顾远朝前一步,逼近穿着睡衣的夏迎,夏迎的脸色煞白,她退到桌子边缘,用手撑住了桌子。
她的视线躲闪,不敢看顾远的眼睛。白炽的灯光下,氛围突然很安静。
寂静了一会,夏迎偏头,“你都知道了。”
“人在哪?”
顾远居高临下的问夏迎。
夏迎冷嗤了一下,“我告诉你,你会怎么样,去找她?奋不顾身的去见她?”
“在哪?”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这样!!”
夏迎突然朝顾远大声质问了一问,问完她的眼睛就泛红了。
顾远和她对视着,许久之后他轻轻一笑,“我以为我给你的够多了。”
“怎么多?”
夏迎的嗓音微微颤抖,好似在极力保持着这个温和的嗓音。
顾远伸手,把夏迎垂下来的乱发挽到耳后,“我给了你一个家。”
他们都在努力,努力维持着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