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车灯过来,隔了一会,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女孩被人带上了断崖,顾长寒把女孩牵过来。
送女孩来的手下按照黎湖的吩咐,撤离到五公里以外。
随着车的开走,刚才被灯光照亮了一下的断崖,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黎湖朝着那个女孩伸手,她的目光里浸满了柔光,她嗓音也变得轻柔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明显显得十分害怕,她抱着手臂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隔了一会那女孩才怯怯的抬眼去看黎湖。
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浸满了惊恐。
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怕自己,黎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思念。”
唯唯诺诺的嗓音,含着少女的稚嫩。
黎湖点点头,“思念,真是一个好名字。思念,你知道我是谁吗?”
黎湖想去牵思念的手,但是思念很害怕,她一下子就甩开了黎湖的手。
黎湖伸出的手就那样僵硬在空气里,她脸上撑起的笑容渐渐凝固。
但她还是开口,“我是思念的妈妈。”
思念没有吭声,显然是害怕。
顾长寒坐在方菲身边,“别怕,不管怎么样,我会救你出去的。如果我搭上我这条命救你出去,你会原谅我吗?”
方菲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我怕你搭上这条命,也救不了我。这里都是狙击手,算了吧。”
她的嗓音清淡,没什么情绪。
“你是在担心我?”
方菲用没有受伤的手拢了一下头发,“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的自作多情?”
顾长寒淡淡笑了下,“因为爱你,你不对我多情,我就自己自作多情咯。”
方菲把视线放到海平面上,一旁杂草被风吹得呼啦响,她的视线扫过黑暗又带了点雾气的海,又抬头去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顾长寒和方菲一样盘腿坐着,他撑着下巴,侧头看着方菲,眸光很亮。
看了一会,他伸手去将方菲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
方菲察觉到他的触碰,她微微侧身,躲开了他刚放过来的手,警惕的盯着他。
顾长寒又笑,“我最近总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明明那么小的身板,是怎么挡在我面前的?又想起我们曾经那么好过,无话不谈,真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就那么水火不相容了。”
方菲盯着那边的黎湖,她的心绪有些不安宁。
“其实我挺后悔的,如果可以,我觉得还是不要捅破那层纸,我们当朋友也好,这样至少我站在你身后,还能祝福你。我其实应该要祝福你,而不是那么自私,反正到最后,得不到的那个人,都是我。你知道吗,关着你的那些月份,看着你宁愿疯都不爱我,我的心里,就像是刀割。也许吧,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后悔了,后悔我伤害你。”
方菲听着顾长寒碎碎念,她终于侧头,盯着他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长寒很认真,十分认真的朝着方菲说话。
他说,“对不起。”
方菲不屑了一句,“鳄鱼的眼泪。”
言下之意,虚假。
顾长寒没有在为自己反驳,他只是盯着方菲的侧颜看,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衣角吹得鼓动。
顾长寒张开手,像是想要拥抱一下方菲,这个时候警笛声突然响起。
黎湖被突然而至的警笛声吓了一跳,她慌乱的拾起枪,将思念推到一旁,她瞄准了方菲就是一枪。
黎湖是不想活了的,她也清楚她活不了了。她只是想在死之前见一见她的女儿,然后拉着方菲和顾长寒,这两个她憎恨的人,一起死。
顾长寒侧身将方菲抱住,子弹穿过他的右胸膛。
黎湖的枪法不准,她胡乱的开了两枪之后,手里的枪没有了子弹。
她总共开了三枪,一枪打歪了,一枪命中顾长寒的右胸膛,一枪命中顾长寒的肩膀。
方菲觉得胸前一片温热,她知道那是顾长寒的鲜血。
他连中两枪,却哼都没有哼一声。
方菲惊讶的去看顾长寒的眼睛,顾长寒朝她宽慰的笑了笑,好似根本就不疼。
身后没有枪响之后,顾长寒回头。
他看见黎湖正朝悬崖下走,顾长寒有点不明所以。
方菲却突然想起来,她开口,“我的枪,刚刚好像就是掉在那边了。”
方菲说着,想要起身,顾长寒却抢先她一步。
顾长寒站起来,他的身形有些不稳,稍稍晃了晃。
顾长寒朝着黎湖那边过去,黎湖刚好在草丛里捡到了枪,她见顾长寒来,举起枪就要开枪。
这个时候顾长寒扑过去,他握着黎湖的手,把枪口换了个方向,枪口对准黎湖的心口。
“砰――”
子弹穿过黎湖的胸口。
黎湖眼中的光亮暗下去,她朝下坠,扑通一声掉进浪潮翻涌里,没有了声息。
顾长寒因为扑黎湖,所以整个人也是悬空的,加上黎湖掉落的时候拉了一下他,他眼见着就要往海里栽。
好在他反应迅速,赶紧伸手,扒住了悬崖边的石头。
可是石头是陷入土里的,支撑不了顾长寒那么大个人的重量,石头被顾长寒挂着没有两秒,就崩开了。
顾长寒眼见着要朝下落,掉进海里,方菲赶紧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菲用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撑着岩石边缘,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紧了顾长寒的手腕。她很吃力,失血过多已经让她有点晕眩,但她咬着牙没有松手。
“你坚持一下,警察马上就到了。”
方菲宽慰顾长寒。
顾长寒微微咳嗽了两声,他仰头盯着方菲,眸中有笑,他好似开玩笑一般开口,“你不是说有狙击手吗,在哪?”
“刚刚是有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没有了......”
“方菲。”
方菲正满脑子都是解释的时候,顾长寒突然喊了下她的名字。
方菲因为用力而涨红了一张脸,她盯了一眼着顾长寒,问,“什么?”
“你......想不想我死?”
方菲缠着绷带的那只手,鲜血已经把绷带染红了,疼痛加上失血过多,让她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方菲趴在冰凉的岩石边,她把脑袋放在岩石上,才稍稍清醒一点。
随后她开口,“我恨你。”
“那就松手吧,警笛声还很远,你坚持不到的。”
方菲咬牙,她大叫了一声,想要把顾长寒朝上提,但她的用力换来的是顾长寒把她的身体都朝外拉了一部分。
方菲的胸被岩石硌的很疼,方菲眼睛发红,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但我不想欠你。”方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方菲扭头看向那边,她和那个思念说,“你过来帮帮我。”
可是思念见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吓得拔腿就跑。
方菲骂了一句脏话,她偏回头盯着顾长寒,“我不想欠你,所以想要你活着,你欠我的余生我都会从你身上讨回来。但不是现在,不是你为了我去死。”
“两清行吗?我这条命给你,别恨我了。菲菲,我最怕的,还是你恨我。”
顾长寒把手放在方菲的手腕上,像是想要将方菲的手掰开。
方菲瞪着顾长寒,她开口,嗓音因为太用力而沙哑,“你敢,顾长寒,你敢!”
顾长寒的手放在方菲的手上,他们的手都很冰凉,“那这样好不好,菲菲,你看见那边的岩石了吗,你把我朝那扔过去。这样,我们都能坚持到警察来救我们。”
方菲的视线看过去,一个海浪翻涌过去,浪潮退下以后,露出一片碎石铺着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离顾长寒很远,方菲觉得,凭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将顾长寒扔下去。
顾长寒在骗她,他在哄着她松手。
她一旦松手,顾长寒就会掉下去,然后被浪卷走,凭他这一身伤,他的存活率几乎为零。
“我还能坚持,反正警察要来了,顾长寒,我不想欠你什么。命都是命,没有谁比谁金贵。”
顾长寒的眼中有了无奈。
他说,“菲菲,其实我后来想想,你说的挺对的。没有顾家,我可能是这个是会最底层的人,做着一份累死人的工作,奋斗一辈子都还在仰望高额的房价,买不起车,买不起房,谈个女朋友还天天因为柴米油盐跟我吵架。可能在这样的生活里,我被消磨的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每天就浑浑噩噩。”
他又说,“菲菲,我这一生,能这样活过一次,爱过一次,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唐锦兮。虽然我不承认他比我优秀,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爱他。”
“你想要干什么,顾长寒,我还能坚持,马上就有人来了,你非要我欠你一辈子吗?!”
“欠我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菲菲,放手吧,再不放手,你的手就废了。其实卑微的爱情就是这样,我明明爱你爱到命还比不过你的一只手,却总被误会是自私。”
“我这只手不要了!我可以不要了!!”
“但我......舍不得啊。”
顾长寒掰开了方菲的手,他在方菲的视线里,坠入白色浪花翻滚的海里。
......
警察来的时候,方菲一个人坐在悬崖边。
带头的警察冲过来,蹲在方菲面前,询问方菲的情况。
方菲扬起手,用尽力气一个巴掌扇在那名警察的脸上,“知道有人质,开他妈的什么警笛?”
后来方菲才知道,最先赶到的,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俞炎承和唐锦兮是后来才赶到的。
打捞队打捞了一个月,黎湖的尸体,还有坠入海中的那两把枪,在打捞开始的第二天就捞上来了。
但是捞了一个月,顾长寒的尸体却没有捞到。
他或许还活着,或许被浪卷的很远了,永远沉寂在大海里。
......
五月份的时候,夏迎落网。
方菲在家休养,她的手伤到筋骨,做了两次手术,现在都还打着石膏。
方盛由方华暂时管理着。
唐锦兮那边,吞并了无主的鼎尚,加上顾远跑路......
顾远说他的梦想是浪迹天涯而不是困顿一方,所以,顾氏也收到了唐锦兮手下。
顾远留了点股份,没有什么要求,就是顾氏不要改名就行。
唐锦兮吞并两家之后,一跃成为安城的巨头,风光无两的背后,是焦头烂额的忙碌。
但是就算再忙,他每晚九点必归家,陪着方菲和大病初愈的无念。
无念已经会走路和喊爸爸妈妈了。
初夏的天气温度正好,方菲吃了午饭就在午睡。
睡醒的时候是三点了,她下楼准备喝点下午茶,看见了沙发上坐着个人。
是许久不见的顾远。
他好像晒得黑了一点。
方菲走过去,“听说你前阵子去了非洲?”
顾远放下手里的杂志,“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男人味了?”
“嗯,黑的就剩牙了。”
方菲打趣。
说完后两个人都笑了笑。
笑完了,顾远开口,“我找你有事。”
“夏迎的事?”
方菲在这个时候看见顾远,一猜就猜出来了。
“放了她吧。”
方菲起先没吭声,她转了转面前的咖啡杯后,才说话,“你叫我怎么放过她?”
顾远点点头,像是表示理解。
随后,他把目光放到落地窗外,初夏的午后,阳光很足,照在绿荫上亮的有些晃眼。
顾远像是在组织言辞,隔了一会他收回视线,盯着一旁喝柚子茶的方菲。她喝茶的时候睫毛微垂,纤长的睫毛伴随着她喝水的样子微微颤动,让顾远想起那么一个人。
顾远很随意的靠在沙发上,他突然很正经的和方菲开口,“当年我在精神病院,没有人相信我是个正常人,你也是......”
方菲听见顾远这样说,她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抬眼看着顾远。
顾远摊手,继续往下说,“这是实话,必须要承认不是吗?方菲,其实当年夏迎,不是参与人,她只是个失去记忆的小助手。她没有办法把我救走,但她努力了,她用尽了办法。没有她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了,顾远,会真正的成为一座坟墓上刻着的名字。说白了,方菲,我欠着夏迎的。不但是她给我生了孩子,不但是我辜负了她满腔爱意的这些年......就从一开始去说,我就欠着她。”
“你想说什么?”
顾远把手交叠,放在肚子前,他半阖着眼睛,没有去看方菲,“我想说几句你不喜欢听的话,不知道你想不想让我说的那么绝。”
方菲盯着顾远那模样,她微微垂眸,“你说,我看看你能说的多绝。”
许久的沉默以后,顾远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顾家不欠你什么吧,方菲。”
方菲心中一痛,“所以呢?”
“不要追究夏迎了,当还我们顾家一个情。”
“你爱她?”
顾远看着方菲,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你就当我爱她吧。我会让她哥把她带回去,她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方菲抿了口微酸的柚子茶,“行,当我还你了。”
方菲当场给俞炎承打了电话,叫俞炎承不要在追究,俞炎承说人抓到了,这个他做不了主了。
方菲想了想,开口,“那小舅舅你不要插手夏迎的案子就行了。”
“怎么?是不是那边为难你了?”
方菲知道俞炎承的性子,索性没遮掩,“顾远来找我了,我欠他们顾家的,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还。还了才好,还了两清。”
俞炎承还想问什么,方菲就直接打断,“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不然我不介意找找萱忆,跟她聊聊你那些过去。”
俞炎承:“.........”
方菲没再多说,把电话挂了。
放下手机,方菲问顾远,“满意吗?我小舅舅不插手的话,夏迎家族怎么都有办法让她无罪释放了。”
“谢谢。”
顾远好似有点失落,他起身,要朝外面走的时候,方菲拉住了他的手腕。
“八月份我结婚,来玩吗?”
“我......还能来吗?”
方菲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不能来?”
顾远身形一僵,“我以为照你的性子,会跟我两清,老死都不相往来。毕竟夏迎那般害你,我还让你放了她。”
“我也害了你,害了俊秋,还间接害了你父母,你跟我不也没有隔阂?我们都算是亲人了,老是恨来恨去,也没有意思。余生我希望简单一点,也希望你简单一点,行吗?”
顾远的眸光闪动,他突然将方菲抱在怀里,“行。”
唐锦兮刚好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脸都黑了。
他二话没说,上去把顾远扯走,他盯着方菲,黑眸里有化不开的黑沉,好似醋色。
方菲率先开口,“他先抱我的。”
顾远,“那个什么,我想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顾远还没有走两步,唐锦兮追过去,扯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摔在地上,整个别墅都能听见顾远的鬼哭狼嚎。
方菲缩了缩肩膀。
......
六月份的时候,方菲的手差不多好了,但如果想要完全恢复,还要修养半年。
方澜的病已经好转,可以脱离轮椅,出去花园走一走,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卧床休息。
方澜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佣人把无念抱过来他房里玩,还非让无念喊爷爷,对此唐锦兮很无奈,但碍于方澜的病情,也只能由着他。
有一回唐振云来安城看孙子,跟方澜两个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唐锦兮去好劝歹劝,才让两个长辈握手言和。
方菲看两老的神情,琢磨着是表面上和好,心底不知道怎么记恨呢。
夏迎被无罪释放以后,G集团答谢方菲,给她寄了一份资料。
方菲打开来看,是顾长寒的踪迹。
原来顾长寒坠海之前,给徐励打过电话,徐励早就把潜水艇停在了悬崖下边。顾长寒掉下去,根本就不会死,因为他早就把后路留好了。
方菲看完以后是又喜又怒,她当晚买了机票飞往顾长寒所在的那个小镇子,第二天一早方菲在顾长寒家楼下等他。
顾长寒穿着个短袖衬衫,配着黑色的西裤,手里转着电动车钥匙下楼。
扫见方菲转身要走,方菲打了个手势,一分钟后,顾长寒被唐锦兮抓了回来。
“你不给我个解释?”
顾长寒往楼上看了一眼,他想揽着方菲的肩膀,手还没碰到方菲的肩头,就被唐锦兮拍走了。
顾长寒把手收回了,他笑了笑,“上那边说吧,我家里人看见了不好。”
于是三个人进了一家早茶店。
方菲问顾长寒,“你找到亲人了?”
顾长寒点了点吃的,跟服务员说完打包以后,他开口,跟方菲说话,“这样,我等会要上班,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话落,顾长寒看向方菲,眸色认真,“方菲,我已经不想再见你了,不管我现在过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个爱你的顾长寒,已经死了,坠海死的很彻底。他死之后,安城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方菲!我希望,这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见你,好吗?”
说完,顾长寒看了看腕表,他手上的表已经不是什么名表了,换成了一种铁表。方菲这才发现,顾长寒身上的衣服,布料十分的粗糙,跟以前的完全没有办法拟比。
她动了动唇,想在说些什么,顾长寒已经起身走了,留下一句,“那就这样吧,我迟到了要扣工资。那个,这样,等会你们把我的单买一下。”
方菲盯着提着两袋东西推门出去的顾长寒,他们就这样匆匆见了一面,然后告别。
方菲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锦兮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按在怀里,“这样也挺好的,他不在挣扎痛苦,选择换一种生活,重新开始。”
方菲搂紧了唐锦兮的脖子,她有些怅然的开口,“是啊,替他高兴。”
这样也好,他没死,她就不欠他了。
......
方华想着方菲和唐锦兮要结婚挺忙的,肯定没有时间照顾子辰,所以他想着等方菲和唐锦兮结完婚,再把子辰送回去,省的他的子辰挨饿。
难为了他的一颗老父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