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沿路过来的腐臭气味, 以及血肉淤泥,白得得都压根儿没敢往心里去,一直在自我麻痹,自己闻不到,自己看不到, 自己的脚也没在血泥里踩。其实白得得都恨不能把自己脚剁了才算干净。
但现在有了容舍的消息, 那么再臭再脏就都值得了。
可是老天却没那么仁慈,白得得刚有点儿容舍的消息,手里的菩提火却瞬间灭了。整颗菩提子如今已经都化成了灰烬, 最后一丝热力都消散了。
一直围在白得得身边不舍得走的鬼物全部欢呼了起来, 争先恐后地朝白得得涌过去。
此刻的白得得没了佛家圣物护体,就像落入狼堆的婴儿,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就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人在说话了。
一个尖锐的女声道:“走开,走开,都是我的,好鲜美的生魂啊,气息居然如此纯净, 桀桀。”
另一个声音粗粝的老年男子的声音也冒了出来, “想吃独食?”
白得得感觉自己的元神已经开始颤抖, 脑子里的那两个鬼魂已经占据了她原本残缺的三魂。
除了自己的意识外,白得得脑子里不停地闪过自己从没见过的画面, 有个陌生的黑衣女子, 还有个老鼠脸老头的平生过往。
然后白得得就开始有些分不清, 究竟哪些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而哪些又是那鬼物带进来的意识了。这想必就是所谓的元神被污染。
白得得立即意识到了严重性,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片刻,她就可能彻底忘记自己是谁,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而白得得的神识会被不停被那些厉害的鬼物蚕食,最后即使不死,也会完全失去自我。
白得得深呼吸了一口,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她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冒出白得得脑子里的第一个画面就是“火”。火能除污净秽,所以菩提子也需要点燃才能灼伤鬼物。
那现在她还有什么是可以用来燃烧的?
白得得脑子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个词“灵魂燃烧”。这是在莲花庵藏经楼放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的一本闲书,不是什么典籍,反而像是个佛家话本。里头说佛祖为了普度众生,引导陷入无知的灵魂走上正途而入轮回,燃烧自己的灵魂点亮轮回路为它们照明。
照不照明,白得得不知道,但她想着,自己点燃自己的元神,那些鬼物还敢进来吗?虽然这是伤敌八百,自伤一千的赔本买卖,可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所以白得得不仅是个二愣子,而且还是个狠人。狠起来连自己的元神都敢点燃,怕是梵无音在这里也只能给白得得送上膝盖。
果然白得得一点燃自己的元神,那些入侵的鬼物就尖叫着退了出去,怕引火烧身。可是它们非常的不情愿,哪个能愿意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居然要自己火化成灰?
哪些鬼物想到法子后,开始拼命朝白得得的涌过来,想要压灭她的灵魂火焰。白得得忍着神魂燃烧地煎熬,一边调出元神丝驱赶侵入她三魂的鬼物,一边留意山水卷轴的动静。
越往东北方走,山水卷轴的颤动就越大,说明找对了方向,白得得心里有信念支撑,哪怕看着自己的灵魂团越来越小,也没往后退过,当然此刻她也没有了任何退路。
最后白得得是在东北方崖壁上一个洞穴里找到容舍的。
他头戴碧玉冠,插着宝相花顶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正和对面那个黑斗篷在惬意地下着围棋。
白得得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历尽千难万险走过来,连元神都烧得只有黄豆大小的一团了,容舍却如此轻松地坐在她面前,没有灾,没有难,也没有鬼物争先恐后地上来吃他。
再看白得得呢,她的号称纤尘不染的水璃罗已经被血泥的秽气污染,而呈现一片污红,每走一步就印下一个泥脚印,脸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那是灵魂灼烧的痛苦。
这种痛苦丝毫不亚于突破时的痛苦,白得得是完全靠着要救容舍的信念支撑过来的。
眼前这景象在白得得心里产生的落差就可想而知了,这下白得得脸上往下流的可就不是汗珠了,而是泪珠。
“你怎么来了?”容舍皱了皱眉头,似乎极不愿意看见白得得。
而他对面的黑斗篷动了动,白得得看见那黑斗篷下面是一架枯骨,却又和外面的白骨堆不同,那架枯骨闪着玉色的光,就像是玉精制成的一般。
白得得瘫软地往地下一倒,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灵魂火焰也熄灭了,不过这洞穴却也有些奇怪,从她走进来开始,外面的鬼物就都退得干干净净了。
“这等地方竟然还有远客来寻容兄,真是叫人羡慕啊。”黑斗篷说话了,因为没了声带,什么都没有,那声音就像是从骨头架子里摩擦出来的一般刺耳。
“这等蠢人,作下这等蠢事,有何可羡慕的?”容舍没搭理瘫坐在地上的白得得,反而继续落了一子。
黑斗篷看了看容舍落子的地方,笑了笑,其实看不出来他在笑,因为骨头没动,只是有笑声传出而已。“有朋自远方来,我也不能不给你们一点儿相处空间,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罢了,就给你们小情侣俩半个时辰吧,咱们待会儿再继续下完这局棋。”
说罢,黑斗篷起身离开了洞穴,这处空间里如今就只剩下白得得和容舍两人了。
容舍转而面向白得得,也没说去扶一扶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息道:“你进来做什么?”
白得得这还没蓄积起说话的力气呢,就又听容舍高声道:“你是不是不作死就活不下去啊?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该来的吗?我千辛万苦救了你,难道是图你回报我,跑这儿来送死?那我还就救你做什么?当时我就该任由陶为舟把你□□!”
白得得完全没料到容舍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话,他显得是那样的气急败坏,难道气急败坏的不应该是她吗?
脾气一上来,没力气也有了力气,白得得撑着墙壁站了起来,“对啊,你当时就该让那什么……”那种话白得得可说不出口,“我就不用千辛万苦来救你了!”“其中的苦处白得得并没有打算跟容舍说,可心底的委屈却抑制不住,眼泪又开始不值钱地往外滚。
“你以为我想来啊?我是……”一哭起来就又站不住了,白得得干脆再次一屁股坐地上,身体前扑地趴在地上大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捶地,“我要是知道你在这里享福,我压根儿就不会来。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送个消息出去?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容舍没再接腔。
白得得哭得也差不多了,坐起身等着容舍抽泣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根本就不是来救你的,我恨不能你早死早投胎呢。我就是想着来收拾你的尸骨,给你立个冢,万一,万一将来你家人想起来了,才有地方去看你。”
这话说出来,别说容舍了,就是白得得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结果却听容舍说:“你就是死性不改。当初进罪恶城,就是脑子进水了,你爷爷如果不是为了去找你,能失去下落吗?你倒好,现在更厉害了,凭着一腔孤勇,连鬼渊都敢闯,你觉得你很能耐是吧?觉得我该感激涕零跪在你脚边吗?”
容舍说到这儿,歇了口气,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凭什么以为我就想要你救我?”
这样类似的话,梵无音好像也说过,白得得却没放在心上,此刻没想到真被她那便宜师傅料中了容舍的心思。
白得得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定睛看向容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这样说,是生气我来救你。你生气的理由是我不爱惜自己。”
容舍无奈地道:“天下怎么总有你这样的圣母?动不动就要涉险拿自己的命去救人?你以为被你救的人会开心吗?然后拿用你的命换来的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白得得气道:“我可没那好心盼着你开开心心活下去。那我来是陪着你一块儿死总可以了吧,也算是我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死了?”容舍问。
“你当我傻呢?”白得得不哭了,靠着墙坐直身体道:“那个斗篷怪,外面的鬼物都不敢靠近这里,总不能是怕你吧?所以那个斗篷怪是不是这里的鬼王?”
容舍没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鬼王跟你非亲非故,能白留着你一个鲜美的神魂不吃?”“鲜美”两个字是白得得跟先才侵占她魂魄的鬼物学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非亲非故?”容舍又问。
“你才多大年纪啊?那鬼王没个十万年八万年的能在这鬼渊里称王?”白得得道。
容舍点点头。
“刚才我错怪你了。你不是不想往外传消息,是你根本没办法传吧?鬼王走的时候,说给你留半个时辰,那其他时间呢?他一直都在看着你对吧?”白得得问。
容舍又点了点头。
这推论虽然是白得得自己推出来的,却还是有许多地方想不通,鬼王如果打容舍的主意,直接吃了他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