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宴过后，沈翊才好像终于上心了，开始给云初岫安排工作。工作的内容大多是拍拍杂志照片，云初岫拍了几次之后，按捺不住去找沈翊了。

　　 沈翊好像很忙，只在头两次和她一起去了拍摄地点，后来就只负责把工作传达给她，然后安排了公司的车送她去。

　　 完全是放羊式培养。

　　 云初岫倒是觉得无所谓，她和沈翊本来就不对盘，眼不见心不烦，再好不过了。

　　 但是，三天两头的都是这样轻松得过分的工作，云初岫觉得有些不适。

　　 她想演戏。

　　 对她而言，她是演员，踏踏实实演戏才是一个演员应该做的。她没有什么高要求，跑龙套都无所谓，只要能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

　　 然而她现在连踩个脚印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在某天结束了杂志拍摄都工作，她没让司机送她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公司。

　　 云初岫将近半个月没有来公司，前台小妹看见她还愣了一秒。

　　 但是她这次没心情再调戏前台小妹，草草打了个招呼，直奔九楼。

　　 前台小妹看着她停也不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空虚。

　　 她摸出小镜子照了照，今天的妆容很清丽，很服帖，很精致。

　　 是精致女孩本人了。

　　 ……那为什么云初岫不到她芳心来纵火了？

　　 **

　　 云初岫气势汹汹地奔到九楼，却发现沈翊的办公室是锁着的。

　　 她不死心地又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这时正好有人走过，她随手将那人拽住：“请问一下，你们沈哥哪儿去了？”

　　 云初岫最先看到的是那人熨烫平整的袖口，再往上便是一丝不苟的衣领，她抬眸，文质彬彬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色望着她。

　　 “林麟？”她眨眨眼，有点意外，随后没什么诚意地改口，“哦不是，林总。”

　　 林麟：“……”

　　 她松开林麟，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点距离，笑嘻嘻地道：“林总早啊。”

　　 林麟看了眼窗外已经是午后的炎炎烈日，默了默，没回应她的插科打诨，问道：“你来找沈翊？”

　　 “对。有工作上的事要问问他。”

　　 “那你来得不巧，他最近出差了。”

　　 云初岫一愣：“出差？”

　　 林麟疑惑地皱眉：“他没告诉你吗？”

　　 “没――”话刚出口，耳边似乎响起了沈翊凉玉一般的嗓音，模模糊糊的，好似从梦境彼端遥遥地传过来，她到嘴边到话登时拐了个弯，“吧……”

　　 林麟：“……”

　　 “这不重要。”云初岫没所谓地摆摆手，“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麟想了想，“还有大半个月。”

　　 “太久了吧。”她皱着眉嘟哝。

　　 “很急吗？”林麟问。

　　 闻言，云初岫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语调暗讽：“当然啊林总。不知道身负我爷爷委托的贵司什么时候能给我安排安排正经演戏的工作？”

　　 “……”

　　 林麟一脸被她打败的无语表情，往自己办公室走：“跟我来吧。”

　　 沈翊还真说对了，这丫头，果然是个耐不住性子的。

　　 十分钟后，云初岫从林麟办公室里出来了。

　　 她脸色怪异，有些别扭，有些恼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恨恨地吐了口气，迈着大步离开。

　　 办公室里，林麟思索了半晌，给沈翊拨了个电话。

　　 沈翊被手机铃声从睡梦中拉醒，玉般嗓音低低沉沉，含着微微的沙哑，极其不耐烦：“喂？”

　　 林麟有恃无恐：“吵醒你了？”

　　 “……林麟你是不是皮痒。”沈翊半坐起来靠在床头，揉着额角，咬牙道。喉间溢出浓浓的疲惫。

　　 “有关云初岫的事第一时间告诉你，这可是你说的。”

　　 “……”

　　 沈翊下意识蹙眉：“她干什么了。”

　　 林麟：“《天运》的试镜，我让她去了。”

　　 “她去找我了？”

　　 “嗯。”

　　 沈翊看着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眯了眯眼，简洁道：“好，我知道了。不用管她。你稍微看着点别出什么大事。我睡了。”

　　 话音刚落，没耐心的忙音就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林麟放下手机，摇了摇头，叹息：“到底谁是老板啊……”

　　 沈翊说云初岫是个小祖宗。

　　 林麟很想直言告诉他，您也是个祖宗啊。半斤八两的，哪来的脸埋汰自家艺人？

　　 **

　　 云初岫的心情直到参加完《天运》的试镜，才稍好一些。

　　 《天运》是由华誉影业出品的古装神话剧，以单元故事为线索串联起一个大主线的形式，从主线上来说是大男主戏，讲述了被贬下凡的无名仙君道禾在人间的所见所感，最终一桩桩事件牵扯出来的是与天界关系密切的一场阴谋。

　　 老实说，云初岫还是挺喜欢这类题材的故事的，只可惜现在许多古装剧，包括这类的仙侠神话题材，特效敷衍，剧情随意，服装色调艳俗粗糙，演员造型也跟闹着玩儿似的。

　　 但是要怪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大环境如此。

　　 当中牵涉的东西太多，很多时候其中一方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

　　 以至于当今流水线作业一般的影视剧层出不穷。

　　 演员也比起卖演技，更致力于卖人设。

　　 人设讨喜，有粉丝堆流量，有话题性，电视剧就有热度。

　　 但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华誉影业出品的作品依然保持着高水准――也可以说保持初心，这在现在浮躁的影视业里着实难能可贵。

　　 观众只看到华誉的高质量制作，可懂得人却看得见，华誉的高质量也是建立在不轻易触碰敏感题材的基础上。

　　 长久不易，必要的生存技巧在这行里是必须掌握的。

　　 云初岫去试镜的角色在《天运》里只是一个戏份不超过五集的小配角，最后为本单元的女主角挡刀而死，也算在最后起了点波澜。

　　 不过从整体来说，这个小配角也属于观众看过就会忘的角色。

　　 因为主角的光辉已经把她死死盖过去了。

　　 这部电视剧还没开拍，已经引起了很高的热度，其中有一部分就是男主角的演员贡献的。

　　 《天运》男主角道禾的饰演者，一早便官宣过了，是江远超。

　　 云初岫从林麟那里得到沈翊传达的试镜通知时，说不上什么感觉。

　　 情绪像团乱麻，纠纠结结好半会儿，渐渐地感受到一丝难以形容的屈辱。

　　 有机会演戏了。

　　 然而，她却乖乖地按照爷爷给她指定的道路在走。

　　 并非靠她自己。

　　 云初岫心中郁卒，别扭极了。

　　 让她心情稍微顺畅一点的就是，至少沈翊给她挑的这个角色，看上去并没用动用背后曲曲绕绕的关系。

　　 规矩得和她目前小新人的身份十分相符。

　　 云初岫想起见面那天沈翊跟她说的那三点。

　　 唔，好像，大魔王还真是个正经人。

　　 **

　　 几天之后，云初岫的试镜结果出来，收拾收拾就进组了。

　　 结果令人意外，她最终签上的角色不是试镜的小配角，而是其中一个单元的女二号。

　　 单元女二，光看上去并不比小配角高上多少，但云初岫看过剧本，这个单元有一对狐妖姐妹，主要讲述的是狐妖姐姐与贵公子的故事，女二号便是妹妹。

　　 姐姐温柔睿智，比妹妹大了几百来岁，看得多便懂得多，心中自知冷暖，一心向道，渴望有朝一日修炼成仙。妹妹则不一样，样貌胜色姐姐几分，打小便受尽父母和姐姐疼爱，性子张扬，活泼好动，向往的是人间繁华。

　　 就是这样没有冲突矛盾的姐妹二人，最终却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以剧情而言，这个狐妖妹妹，不知比小配角的戏份出彩多少。

　　 以人设而言，这个狐妖妹妹，就像是云初岫的缩影。

　　 只不过云初岫不向往人间繁华。

　　 她向往得道成仙。

　　 云初岫没有沈翊陪同，也没有助理，孤身一人拎着行李到了剧组安排的酒店。

　　 电视剧已经开拍一周了，在酒店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她便出门直奔拍摄地点。

　　 《天运》以神话背景展开故事，许多场景演员需要在绿幕棚里完成拍摄，再由后期填补特效。

　　 云初岫到棚里的时候，正巧赶上休息时间。

　　 导演姓刘，不知是不是常年昼夜颠倒的工作所致，他的眼底有一圈浓重的青黑色，给眼神平添了几分凶恶。

　　 刘导见了她有些惊讶：“云初岫？今天没有你的戏份。”

　　 云初岫三好学生似的谦逊：“刘导好，我来观摩学习。”

　　 刘导：“……”

　　 圈子里最近都在传启明那个厉害兮兮的沈翊带了个新人，新人架子还挺大，刚被沈翊带出来就惹了两个女艺人，把人家一顿羞辱。

　　 刘导起初并不信。

　　 他和沈翊由于工作原因接触不少，那男人虽然温润谦和，其实脾性很傲。带新人？这怎么可能，更别说还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

　　 然而当沈翊跟他说，想推荐一个人来试镜《天运》的时候，刘导愕然了。

　　 原来传闻是真的。

　　 剧组缺人，还有几个角色没有定下演员，沈翊的推荐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又是可能要签用的演员，刘导不免多打听了一嘴：“是你带的新人？”

　　 “嗯。”

　　 刘导心里顿时有数了：“行，22号让她来试镜吧。”

　　 “刘导，”沈翊顿了顿，声音清清浅浅，有几分无情，“您按照她的实际情况决定就行。什么样的实力就让她待在什么样的位置，不需要顾虑我。我只管给您推荐这么一个人选。”

　　 刘导更是惊疑。

　　 惊疑的同时对传言里那个新人的桀骜又信了几分。

　　 连沈翊都不打算庇护的人，得是糟糕成了什么样儿？

　　 然而这么个糟糕的新人，沈翊居然还亲自带？

　　 魔幻娱乐圈。

　　 有沈翊的话放在那，刘导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在试镜时放一滴水。

　　 只不过结果让他着实意外了一把。

　　 传闻中的桀骜新人云初岫，好像并不如传言里的那么桀骜，是个直性子的活泼女孩儿。

　　 偶尔透露出的随心所欲是真，但谦逊有礼也是真。

　　 最让他惊喜的是，云初岫的演技令人不得不折服。

　　 他原本给她的角色是剧里一个小配角，最终牺牲自己为另一个重要角色挡刀而死。

　　 两人一同被收养，一个贵为千金，另一个却沦为对方的贴身丫鬟。纵然千金待她如亲姐妹，地位上的落差只会让二人关系间裂缝日益巨大。

　　 丫鬟心魔渐生，受妖物蛊惑陷害千金，却在危急关头幡然醒悟，许是内心深处尚存的良知使然，她选择了牺牲自己的性命。

　　 刘导至今仍深刻记得，那个叫云初岫的女孩儿饰演的丫鬟临死前的模样。

　　 女孩儿倒在地上，双眸失了焦距，空茫没有方向，好似望着十分遥远的地方。

　　 她似乎看见了哭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的小姐，手指动了动，嘴唇微张，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眼中终于有了情绪。

　　 不甘，痛苦。

　　 和深深的怨恨。

　　 怨恨让她沦落至此的一切。

　　 不甘于自己最终对旧时情谊的妥协。

　　 唯独没有眷恋与悔恨。

　　 她失了力，不再挣扎，逐渐暗淡的眸子再次变得空洞。

　　 终于还是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没有释怀的笑容，没有泪眼朦胧的悔恨。

　　 纯粹地，一条道走到了黑。

　　 刘导在她阖上眼的那一瞬，难以自制地站起了身。

　　 双手举在胸前，想要拍手，又怕破坏了此刻的氛围。

　　 他不得不承认，云初岫对这个角色的理解，超脱于剧本所描述的层次。

　　 只是一个小小配角尚且如此，若是再给她更好的角色呢？

　　 刘导没有犹豫，当即决定给她换个角色。

　　 她的实力不该止步于一个小小丫鬟。

　　 她应当去面对更为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