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的视线落在桌案之上的杯盏,不可察觉地皱眉,晃了晃装着佳酿的酒杯,察觉到这其中的分量,苏钰终于将这酒杯放了下来,却是对上慕染的眸子,“这酒寒凉,喝到肚里却是刺人,慕染,你身子才好些。”
“嗯。”慕染轻轻点头,回了苏钰一个淡淡的笑意,只是看在阿洛的眼里,那笑却是春风拂面,比起她对自己的态度,更是天差地别,阿洛只觉得眼前的两个人这么你侬我侬的,实在让自己的眼睛很是受不了,真是够了,苏钰和慕染,两个本来都是清心寡欲的人,如何才多少日子不见,却忽然变得这么腻歪了!?
阿洛气哼哼地开口,话里得醋意更是不言而喻,“喂,慕染,你还想不想知道楚河的下落了?”
提及楚河,便是苏钰都回过眸子,眉眼微挑,神色复杂地对上了阿洛的双眸,终是听见阿洛别有深意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楚河在哪里,不过你也别担心,也别急着去找他,他说了,他会自己来找你,你就在恶人谷呆着就好!”他说着更是吧唧吧唧地捡起桌子上的果子就啃起来,自己吃得倒是津津有味,然而慕染却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阿洛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更不知晓楚河究竟是什么打算,只不过楚河既然都这么说了,似乎自己也不必担心。
而阿洛说得没有错,因为就在翌日,恶人谷终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先进来的是白卿,连日的颠簸,她有些腰酸背痛,连带着转过身子看着身后楚河的眼神都是几分埋怨,然而才瞧见了那块阴森森的三生石,再一回头,身后却是没了楚河的身影,白卿瞪着眼睛,又用力眨了好几下,这才确定了自己是真的没有看见楚河的身影,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又去哪里了?!
不过既然是终于回到了恶人谷,白卿自然也是管不了楚河了,他赶紧飞快地跑回了恶人谷之中,却不想迎面碰上了古玉。古玉面上虽说冷漠,甚至蛇蝎心肠,只是在她知晓了白卿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人绑走之后,她得心里还是不免担心,心里更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莫不是就这么一不小心得罪了谁,而白卿同自己向来走得近,便是这样被迁怒,如今是来报仇雪恨了?!
古玉一想到这里,心头愈发颤颤,她虽为恶人谷之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这样因为自己而使得他人受到牵连的事情,古玉自然也是受不了,如此想来,她就这么忧心忡忡了好几日,心中愈发受不了。终于这一日,古玉提起长枪,就要出了恶人谷,去寻了白卿去,不想她还没有遭到三生石,就在三生路上遇见了风尘仆仆归来的白卿。
“古玉!”一眼就看见古玉一声玄衣仿佛天色之间都沾染了血色的模样,如此血腥的画面,白卿却忽然没有来由地觉得一阵熟悉,她想都没想就一把扑了过去,紧紧搂着古玉,白卿甚至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好了,我终于活着见到你了!”
“白卿......你是不是!”古玉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出谷就见到白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在听见这个丫头的哭声之时,古玉又是心中一紧,转而神色愈发凝重起来,直咬牙切齿地开口,“丫头,你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绑了我大恶人谷的丫头,我看,胆子倒是大得很!”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周围瞧着白卿这般模样的人都只觉得心头讪讪,尤其是恶人谷之中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喽喽们,此时瞧见了古玉眼里分明的骇人的杀气,更是吓得屁股尿流,仓惶逃窜。
“不是......不是有人欺负我!”其实白卿是因着想起了自己之前忘记的那些事情,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从小就经历了那样的腥风血雨,更是没有想到他的亲爹和亲娘竟然会如此颠沛流离,她以为自己从来都是没有家的,而在想起了那时年幼而艰辛的岁月,忽然觉得恶人谷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外人只说恶人谷的人是多么的十恶不啥,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在恶人谷之中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腥风血雨的事情,而出了恶人谷,才知晓,原来这大千世界,尔虞我诈,从来都不会比这里要少。
而她早已不知不觉,将恶人谷当成了自己的避风港,当成了她的归宿,尤其是她如今终于回到了这里,见到了古玉,心中的情愫一下子涌了出来,才不免抱头痛哭。
却是叫古玉认为她白卿是真的被人欺负了。
总之没事就好......古玉的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虽说仍旧柔声安慰着白卿,面上也是稳定了如同平常的神色,然而她的心中早已暗暗决定,是一定要知晓究竟白卿出了恶人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前些日子来了恶人谷的那两个人,她忽然觉得,恶人谷只怕要迎来许久都未有过的腥风血雨。
而白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许是她真的实在是太过劳累,因此一沾枕头,她很快就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之间,还是那些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徘徊许久的画面。
黑夜一寸一寸漫上帷幕,等到它终于完全笼罩了恶人谷的时候,偌大的充满了血腥气味的恶人谷显得更是尤其的可怕,慕染此时正站在了一处荒凉的山腰之上,尽管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她的眼睛却是明若星辰,低头望着在黑夜只见静谧而可怕的恶人谷,慕染的眼里也不知晓是究竟在想着什么,苏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自然也是瞧见了慕染一直以来复杂的神情,然而苏钰沉默片刻,还是幽幽开口,“若是寻到了楚河,慕染,你想对他说什么?”
他陪着慕染寻了楚河那么久,开始的时候,慕染一直以为是她害了楚河,害的楚河长眠不醒,为了救她的兄长,她不得已一次又一次地以身犯险,为楚河寻来不同的魂魄,然而最后终于大功告成,他陪着她去寻了楚河的棺材,却是发现这其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慕染那个时候是几乎发疯,自己坚持了那么久也为之差点儿舍命的东西,却是什么都没有,谁也不懂慕染那个时候崩溃的心情,苏钰却是深深地明白,他很怕,他怕慕染那个时候会迷失了自己。助人重生,却要一次一次地躲过老天爷的法眼,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慕染多少次因为没有拿到足够的筹码而在生死的边缘,如今,却是空亏一窥。
若是常人,只怕会因此疯魔,然而苏钰终究是记起了,慕染不是常人。
那时他陪着她挨过了多少个暗无天日的岁月,不止是因着楚河失踪的事情,更是因为当时一桩生意的偏差,慕染差点儿走火入魔,堕入六道轮回,若是慕染那个时候自暴自弃,只怕身形俱灭,他们那个时候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灾难,苏钰实在是不愿意回忆。
如今,楚河却是忽然出现,他见过白卿,甚至将自己最重要的贴身之物交给白卿,慕染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想到这里,总是要微微闭上眸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忍住心头的颤抖,“我只是不明白,我才是他的亲妹妹,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丫头?”
为什么楚河最先找的人不是自己?慕染想起她很小的时候,楚河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得时候,曾几何时,那样得一个兄长,却是再也不存在了。
“其实......”苏钰没有见过慕染这般模样,那样消瘦的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走一般,苏钰其实是想告诉慕染,他是见过楚河的,在许久之前,楚河同自己说的话还历历在目,然而便是那个时候,就是自己也发现他有些不认识楚河了,如今再同慕染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还记得,我同楚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是慕染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只是此时想起来,记忆却是那么清晰,慕染还记得那时他同楚河被师尊使唤着下山,两个人花光了回去的盘缠,却仍旧在山下肆无忌惮地胡吃海喝,最后两个人坐在酒楼里面面相觑。
楚河的面上是无奈的神色,“难道要吃霸王餐?”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把银子交给了他这个好妹妹,却让慕染花光了,看着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的慕染,楚河是真的极力忍住了打死她的冲动。
“哥,难道你身上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然而在慕染的心里,她还是举得万能的哥哥能帮着自己解决一切,所以她也不知道其实楚河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无分文这件事情,愣是拉着他在这间最贵的酒楼里点了一堆的好东西,末了还同楚河大眼瞪小眼,楚河瘫在椅子上,幽黑的眸子就这么瞧着犯了错仍旧装无辜的慕染。
苏钰便是在这时出现的,出现在慕染的眼里,正是谦谦公子的样子,眉眼含笑,对上他的眼睛,便是慕染都情不自禁地两颊绯红,然而便是听着楚河黑着脸说道,“苏钰,麻烦你了。”
“既然是朋友,何必客气。”苏钰倒是不在意,嘴角仍旧是浅浅的笑意,再看着津津有味地吃饭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慕染,他更是忍俊不禁,“还想吃什么,我带了钱。”
“真的吗?”慕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然而再看一眼楚河冷峻的眉眼,她还是默默地低头,不说话了。
苏钰反而是笑得愈发温柔,“楚河,你的妹妹,怎么如此不上心。”
是啊,慕染瞪着眼睛,拿眼神抵抗着,也是对楚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然而楚河仍旧冷着脸,也不发一言,所以慕染只能干瞪眼,嘴里倒是冒不出一句反驳或者委屈的话。
“你不上心,那我上心好了。”苏钰说着更是徐徐展开手中的折扇,他爽朗地笑着,扇子袭来的风扑在面上,慕染只问道一阵清冽的桃花香气,这便算是熟识了。
后来,楚河不在慕染身边的时候,也是苏钰,一直不离不弃。
只是两个人,他们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心境。
慕染念及此,也是感慨着物是人非,不由得轻叹一声,“苏钰,你后悔吗?若是没有认识我,认识楚河,你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得多。”
“却也无趣得多。”苏钰是很不喜欢慕染说这话的,他不知晓慕染对自己是愧疚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他不是没有想过同慕染说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如今慕染的心事没有放下,他又能说什么呢?!不过是给她徒添无谓的忧虑罢了,所以苏钰只是浅笑着摇头,“慕染,你不要多想,若是一日未见到楚河,我自然便帮你寻一日下去,纵然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苏钰这话说得坚定,他永远温润如玉的面庞此时反倒是染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那一双眼眸在黑夜之中更是闪着异样的光亮,慕染情不自禁地心头一动。
却是在这时听见一声沙哑却熟悉的声音,“好一个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苏钰,我怎么从来不知晓,你竟然还会说这样漂亮的情话?”
那人自黑夜之中缓缓走了出来,无声无息,慕染同苏钰皆是心惊,这样一个的人,他们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觉,更是不知晓,他站在这里有多久。
然而,让慕染的心头讪讪,一颗心跳得愈发剧烈的,却还是那个人隐在黑夜里熟悉的轮廓,虽说他的声音同记忆力已经全然不一样,只是说话的语气却是一样的,总是冷峻之中,带着隐隐的冷嘲热讽,是她从小到大便听惯了的声音,两个字仿佛被堵在了喉咙里,慕染张着嘴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而她的面上,却是早就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