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像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墨,将整片天空染得一片漆黑。
忽然不知从哪儿刮起了风,混乱地四下散开,慕染面上的轻纱随风拂动着,在风中凌乱,彤彤手里紧握着的一盏宫灯明明灭灭,却终究还是暗了下来,只留着星星点点的一点余光,她蹙着眉头,却是深深的不解,“那位二姑娘,真的会来么?”
“还是叫二太太么。”慕染听了彤彤的话,开始的时候只是沉默,许久才淡淡说道。
果然,等了一夜,慕染却未在约定的地方等到了贞娘,而第二日一大早,贞娘一抹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如玉医坊的门口,浑身湿漉漉的,慕染这才注意到了街角的潮湿,想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大概是今日凌晨才落下来的吧,这般想着,慕染这才浅笑着将贞娘迎进了门内,尽管天色还是一片青茫茫,慕染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还是掏出了帕子,抬起了手来,擦去了贞娘额角的湿润,声音淡淡,“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自始至终,贞娘却依旧颤抖着,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她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林瑞的话却像是密密麻麻的银针一般,扎进了贞娘的心里,她心中无端只觉得一阵慌乱,双眼失神,就是彤彤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察觉,彤彤见了贞娘这般模样,却是愈发的不解了,不过却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只是不解地望着慕染,似乎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只不过慕染眼神清澈,波澜不惊,不过是示意了彤彤不要再理会这件事情。彤彤吐了吐舌头,却也只能乖乖地回到了内室之中去了。
等了许久,贞娘喝下了热汤,这才缓过神来,却是一把紧紧地抓住了慕染的手,只难以置信地说着,眼角还噙着泪花,“慕染,我......林瑞他......”
不过却还是因着太过惊慌,竟然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染却也不明白,只能柔声安慰道,“贞娘,你慢慢说......”
贞娘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自己偷偷听得的林瑞与王管家之间所言一一转述给了慕染,说到最后,却早已是泣不成声/,“慕染,我竟然不知道,林瑞竟会是这样一个人......”贞娘从来没有想过,当初自己的父亲撒手人寰,这消息来得突然,竟然会是林瑞干的好事情,他当时,一定是对她最亲爱的爹爹恨之入骨了吧!
“慕染,我该怎么办?”贞娘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泪水顺着指缝落了下来,滑落进了白皙的脖颈处,是深深的刺骨的冰冷,只是却不及心里一丝的寒凉,贞娘是真的不知所措,只不过于此同时,漫天的恨意却是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若不是林瑞,是不是我爹爹就不会死?”贞娘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抽噎,已然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只是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才是,若不是当初的自己这般惦念着林瑞,就不会让她接近自己,更不会让紧接李国公府,说到底,她会变成如此,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贞娘想到了这里,悔恨与悲痛交织着,害她不由得蹲下了身子,崩溃地哭泣着,也听不清她究竟是说了些什么。而贞娘的悲伤落入了慕染的眼睛里,她自然懂得她的心酸与苦楚,开了开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又想了一想,她只是微微地俯下了身子,一手覆在她颤抖的脊背上,慕染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贞娘,洛城毕竟是个伤心地,离开了这儿,一切,也都会过去了。”
慕染声音淡淡,贞娘似乎是有所触动
苏钰便是在这时进来的,所有的话都进了他的耳里,而只一眼,他自然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他却不多说些什么,只是神情淡漠地望着面前的二人。
然后他的眼里,贞娘却是缓缓地抬起了眼睛来,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却是前所未见的深情,“不!”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所有义无反顾的决绝,“慕染,我逃不掉了。”
她还是怀疑,当初林瑞是否只是带着阴谋接近她,或许当初,他不过是看重了李国公府的权利与金钱,而不管是之前的期望还是现在的绝望,她与林瑞之间,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爱情。贞娘可算是彻底明白了,而与此同时,林瑞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她忽然有些庆幸起来,还好当初,没了那个孩子......
只是这般的贞娘,慕染见了,都觉得忽而有些心颤起来,那一刻,她眼神复杂,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却只听得了贞娘此时阴沉沉说道,“慕染,当初便是因为我太懦弱,才得了那般的下场,如今,我不能白白放过林瑞。”她说这话的时候冷冷地对上了慕染一双清澈的眸子,那一双交错的双手之间,却只剩下了锋利的冰冷。
慕染沉默许久,却终于轻轻点头,“无论如何,贞娘,我都会助你。”
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叫贞娘终于冷静了下来,一双涂着鲜艳的蔻丹的手指攥紧了衣角,贞娘的眼神却是阴冷得可怕。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林瑞毁了自己一辈子,她自然不会放过他的。
而终于送走了贞娘之后,慕染却依旧立在了医坊门口,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的方向,却是在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只听得了苏钰忽而幽幽开口,“贞娘她......终于变成了你希望的模样,你不开心么?”
“无所谓开心与不开心。”慕染却在这时回眸,只是却不瞧着苏钰,眼神涣散开来,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向了哪里,“这件事情,于贞娘,于我,或许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却也不是一件坏事。”这话别有深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苏钰想了想,眼神闪烁,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浅笑一声。
而在林府之中,贞娘下了马车,原本阴沉着的一张脸却转瞬恢复了平静,只是一脚在迈进了林府的门槛之时却还是犹豫了一会子,最终却还是落下了脚来,而温婉的面容之上,转眼却是笑意吟吟。
林瑞早已下了早朝,只是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一本书。
便是这时有谁端了茶水进来,轻轻放在了林瑞面前的桌案上,也带来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淡淡芳香,沁人心脾。
林瑞抬头,对上了贞娘温柔的眼眸,一颗心忽的沉沦了下来。
许久未见了这般的贞娘,林瑞忽的是无言的激动,竟有些手足无措,“贞娘。”
一开口,满心欢喜。
只是这般的喜悦落在了贞娘的眼里,却满是矫揉造作的谎言,尽管她面上依旧是温婉的笑容,缓缓地微低着脑袋,含羞带怯,“相公。”
林瑞一听这话,心中大喜,转而将贞娘紧紧搂在了怀中,微微眯起了眸子,却未看见此时有一缕阴狠,自贞娘的眼底一闪而过。
她终于发现,此时此刻,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只剩下了全部的恨意。
而谁也没有想到,便是这时,林靖回来了。
尽管没有人知道这些日子,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就连贞娘也不知晓,而那般风尘仆仆归来的模样,比起先前,却是沧桑了许多。
贞娘是在花园里见到了林靖的,对于林家的人,贞娘的心灵只剩下了疏离,只是不知为何,对于林靖,她却卸下了所有的提防,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里鲜少的真实的笑意,“阿靖,你回来了。”
林靖遇见贞娘的那一刻,却是有些慌乱的,不过转而,慌乱却成了满满的喜悦,他忽而咧着嘴,露出了两腮小小的梨涡,很是开心的模样,“二嫂,我回来了。我可是给你带了好多的东西呢!”说着更实现献宝似的吩咐了跟着的小厮拿了东西过来。
贞娘没有意识到,便是这个时候,自己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她瞧着满头大汗的林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只是掏出了帕子来轻轻擦去了他额角的汗水,对上了林靖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贞娘微微失神,这一双眼睛,与他哥哥,可真像。
只是却又是不像的。
贞娘一想到了这里,神色又冷了几分,抽回了自己的手。
却是叫林靖不得其解,不明白贞娘是怎么了,然而,贞娘只觉得心中压抑,也不等林靖拿了东西来,只是转身匆匆告辞,林靖望着贞娘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他只是想起自己在回了林府之前,其实是去找过楚慕染的。
明晃晃的八角回灯闪烁着惨白的光芒,衬托着楚慕染轻纱拂面之下清澈的容颜,林靖的声音却是冰冷得可怕,“楚姑娘,你究竟......对贞娘做了什么?”
这一日,如玉医坊的伤者不知为何,忽然多了起来,多是外伤,一个个捂着受伤的手肘,或是其他伤痕累累的部位,叫苦连天,彤彤接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过来,只是没多久,却又被染得一片通红,她来不及擦一把额上的汗水,却只能忙活开来。
一片混乱之中,小小的如玉医坊早已容不下了那么多的人,附近热心的邻里在医坊外搭起了简陋的帐子,这才叫这些人有了容身之处。
慕染一双白皙的手上下翻飞,很快就染上了一片殷红,那红色又缓缓地暗了下来,是黯淡的色彩,只是令人惊奇的是,她雪白的衣衫,却未沾染了一丝的污秽,站在这一堆伤者之间,就像是九天玄外下凡的仙子,而她忙碌的身影,看在苏钰的眼里,却是微微地战栗着。
慕染从未见过这般多的伤者,她神色凝重,就连脚步也踉跄了起来,更是险些跌倒,勉强扶住了身旁的石墙,只是却还是俯身,朱唇愈发惨白,额头更是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却是在这个时候,忽的有一双手扶住了慕染,她抬眼,愕然之际,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还有那般灿烂模样的笑脸,阿洛如同孩子一般咧着嘴,然后趁着慕染未回过神来的功夫忽然赛了一颗丸药在慕染的口中。
先是苦涩得难以忍受的味道,然后一缕甘甜化开来,慕染心中一沉,她自然知晓着口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看向阿洛的眼里是一派复杂,只不过阿洛嘴角无邪的上扬却还是让慕染的神色放松了下来,勉强起身,她定了定神,继续穿梭在一片哀嚎声之中。
如今中原边境与外族犯难,战火连天,来洛城的多是逃难的难民,偏偏这会子战火蔓延到了洛城城外,如今虽然平息了下来,只不过为此受伤的人却不再少数,而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便只剩下如玉医坊了,慕染面色凝重,虽然轻纱之下,无人看清楚了她此刻的面容。
好容易将所有的人都安顿了下来,慕染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彤彤却在此刻带来了消息,“荣国公府家的三爷荣宸领兵,如今伤势严重,生死未卜,荣锦大人特地来请了阿姐您去那儿。”
慕染接过帕子的手一顿,想了想,微蹙着的眉头之间满是犹豫,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去将医匣拿来,现在便走。”
只是慕染话一出口,彤彤却是一怔,不由得担心地出口,“只是阿姐您......您的身子......”方才楚慕染的踉跄她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不过她却没有想到,她的阿姐竟然这么快便答应了下来,站在屏风之内,卸下了面上的轻纱,嘴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笑容。
马车很快就自医坊的门口离开了。
一路颠簸,很快就倒了荣国公府的门口,还未下了马车去,便听见了府内惊天动地的哭号声,刺得慕染的耳膜是钝钝的疼痛。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荣家的这位三爷,年少从军,是荣家唯一的将军,屡战沙场,战功赫赫,这一回他本就因了受伤而在家中休养,却不料遇上了匪贼来京中作乱,他只得奉旨引兵,这才加重了伤势。
慕染下了马车,就看见了府中的太医们一个个连连摇头,面容之上皆是无可奈何的神情,连连叹惋,这般一个少年,如今只怕是无能为力了。
便是在这时,忽的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清冽的一嗓子,“楚姑娘来了!”
楚姑娘,便是先前救了老太爷的那一位神医姑娘......众人皆是面色一凛,循声望去,尤其是那几位老太医,更是伸长了脖子,一个个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如何这般年轻......
慕染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神情,只是朝着人群之中走去,神色自若,众人心中慌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道来,床榻上不到三十年纪的少年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血色,只是那紧皱着的眉头不难看出他此刻正在忍受着疼痛的折磨,而再一眼,肩上的伤口已然溃烂,几乎露出了恐怖的筋骨来,仅仅是这一道伤口便是如此的触目惊心,还不知道其它的究竟是如何,几个太太们抹着眼泪,而伫立着的几个少年郎皆是露出了愤愤的神色,“三个已然重伤,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何皇帝偏偏派了他去!”
“还是少说些吧,如今三哥不知道还能不能......小声些,莫打扰了他......”
是轻微的窃窃私语声。
而这些,楚慕染自然是充耳不闻的,她只是淡淡地睨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然后忽然开口说道,声音清澈,听不清究竟是什么感情,“还有救。”
此话一出口,众人皆是震惊,太医们都没了法子,这位姑娘只一眼,竟然是如此地笃定?
那些个太医见了楚慕染如此淡然开口,眼里却全然是狐疑的目光,似乎谁也不相信眼前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会是这般大的能耐,只不过慕染却只叫了屋内的人全都退了出去,这下子,那些太医们是更沉不住气了。
也不知哪一位心中不满了,这时候的声音却是阴阳怪气,“我说楚姑娘,宸三爷伤得如此严重,你这般信口雌黄的,可就不大好了吧。”
“话我已经说清楚了。”谁知道楚慕染此时说的话倒也是毫不含糊,声音是令人心惊的一片冰冷,“若是耽误了宸三爷的伤势,到时候回天乏术......”这话没有说完,只是话里却是让人一阵没有来由的心惊胆战。
荣老爷子面色一沉,赶紧唤人退了下去,虽说放心不下,却还是只留了楚慕染以及彤彤在房内,如今,便也只能信这个丫头 ......
庭院里又围满了人,纷纷的议论声比先前还要响彻一些,只不过荣老爷子却一直沉默不语着,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最后的针线落下去,大功告成的时候,荣宸轻轻地呻吟一声,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混沌的眼睛里散开了大雾,朦胧之间,只见一张倾城的脸庞,他这才扬起了笑容来,是与沙场上的冷冽全然不同的温暖的笑容,“多谢姑娘。”
“若是一针下去,疼痛本会减轻很多,你为何拒绝?”慕染想起方才她询问了面前的将军是否能够忍受得住痛苦之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不由得不解,只不过询问之时却没有看荣宸一眼,只是兀自整理着手中的医匣,将一根根金针摆放好。
荣宸的笑容似乎显得有些吃力,却还是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一个男人,自然是要学会疼痛的,我只不过是怕生活太安逸,我会一睡不醒了。”
声音里是意味深长的一声长叹,虽说声音弱不可闻。
慕染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彤彤望着面前的男子,神色之间满是疑惑。
却听得了荣宸又道,“传闻之间,楚姑娘从不在人前现其真容,如何这一回不是轻纱拂面?”虽然伤口还是火辣辣的疼痛,那笑容却有几分释然,只不过荣宸这一句话却是叫楚慕染神色微怔,却转瞬轻笑道,“红颜祸水,慕染不过是怕这副容颜牵扯出了不必要的麻烦。”
“不怕宸某因此钦慕姑娘么?”依旧是含笑的话语。
慕染的嘴角却是依旧上扬着,“宸三爷心里不是有了佳人么?”
话音刚落,却见了荣宸的脸色忽的暗了下来,却是缓缓地眯起了自己的眸子,不过嘴角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慕染这才侧身瞧着彤彤,却是见到了彤彤面色复杂,她的心中忽然沉了下来,“彤彤。”浅唤一声。
彤彤心领神会,自然知晓慕染死因何而唤自己,不过心里却依旧是在想些什么,这才不由得开口轻声说道,“阿姐,我始终是觉得,我是见过他的。”
宸三爷救回来了。
忽的消息传了过来,狭小的庭院里像是炸开了锅,走在人前的除了荣家的荣老爷子以及荣锦大人,便是几个年长的太医了,一个个的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很难相信这位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伤者竟然说救救能救了回来。
几个经验丰富的太医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事实却是如此,虽说依旧是面无血色的惨白,只不过却是无性命之忧了,几个老太医连连点头,不过眼神却还是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打死了他们也不敢相信的。
只不过看着床榻之下的那些被鲜血染得通红的纱布之时,一个个却还是面色凝重,脸色沉了下来,伤口的死肉被逃了出来,那般触目惊心的场景,光是想一想,就足够惹人心悸了,他们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如此年纪轻轻的女子是如何做到的,更何况,这皮开肉绽的痛苦,更深处常人难以忍受的。
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是痛死过去了,如今这我宸三爷在鬼门关外溜达了一圈,不仅是这位楚姑娘的功劳,还是他自己福大命大啊!这般想着,众人面面相觑,皆点了点脑袋,是赞许的神情。
荣锦心中激动异常,想着这位楚姑娘毕竟帮了荣国公府一次又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是要重金感谢这位姑娘的,只不过视线一转,荣锦心却骤然瞪大了眼睛......这位姑娘,不知何时早已离去,是一如既往的,不求半分回报。
却是因为如此,叫荣锦忽的慌张起来。
那一位楚姑娘实在是太高深莫测,若是她是为了银子,那倒是无所谓,给她就是了,怕只怕,这位姑娘,不要一两银子。
要的,却不是银子。
而他还在担心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荣国公府的大门口,楚慕染方想着离开的时候,却还是被荣老爷子叫住了,许久没有见了这位老爷子,上一回,还是病榻的模样,如今,倒是精神健硕,看不出当初病态与苍老的容颜。
“慕染姑娘可真是咱们荣家的大恩人。”明明是满怀谢意的话,不过听在耳畔,不见半分感激,倒是带着不言而喻的警惕。一旁的彤彤听着不禁蹙起了眉头,是不悦的神情,荣家的这个老爷子,便是这般谢人的么!
只是慕染却只叫了彤彤先上了马车去,彤彤虽然气愤,去也只能一跺脚,照着楚慕染的吩咐做了,是无可奈何。慕染这才淡淡地望着荣老爷子,只道,“瞧着大人神清气爽,想来,是药到病除了。”却见了荣老爷子依旧是紧皱着眉头,慕染倒也不紧张,依旧神色自若,不过话里却是意味深长,“大人也不必如此警惕着慕染,虽说慕染与林府上的而奶奶叫好,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还请大人记住,当初不管是您病卧在床榻之上,还是如今宸三爷被匪贼所伤,都不是慕染所致,而慕染究竟干了什么事情,想来大人心里也清楚。”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却是叫荣老爷子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不过转而又是一惊,这个轻纱拂面的姑娘,为何如此了得,竟然能够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一想到这里,荣老爷子不禁又紧绷着一张脸,不明白这楚慕染究竟是何来历,不过嘴上却还是一顿,故作微笑道,“姑娘多有得罪,老夫并为此意。只是姑娘给荣家的如此的恩惠,老夫实在是无以为报,若是姑娘有何所需,尽管来荣家,老夫......”
荣老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慕染却只是冷冷地打断了他说的话,“大人多虑,慕染别无所求。”她说到这里,已然转身,正欲离去,不过离开之时,却还是留下了一句,“如今战乱四起,朝堂动荡,大人可否知晓,宸三爷此番领兵,并非奉旨?!”
此话一出,叫荣老爷子一惊,而他的身后,荣锦更是停下了脚步来,思忖着这话里的意思。
而楚慕染终究还是没有说了什么,只是上了马车去,掀开了面上的轻纱,彤彤望着慕染,眼里却依旧是一头雾水的神色,“阿姐,我始终是觉得,我是见过这位宸三爷的,不光是这面孔,就是名字,听着也熟悉。”
“你一直跟我生活在了一起。”慕染却笑道,“你见过谁,我还不知晓么?定是医坊人多嘴杂,有人谈起了这位少将军罢了,不足为奇。”
慕染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却依然掩盖不了彤彤心里普天盖地的熟悉之感,却也只能点了点脑袋,又问道,“那位宸三爷的伤可是好了?”
慕染却挑眉,“你是指他皮肉上的?还是心坎里的?”
天色是终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灯火通明,掩盖了天上明晃晃的月光,也掩盖了楚慕染面上的容颜,直叫人若有所思。
而在荣府之中,却始终是不太平的。
荣锦匆匆赶来,终于道出了实情,“林家的三爷林靖得了他哥哥林瑞的举荐,早已引兵出征数月,更是立下了不少战马功劳,如今,深得皇上的器重,这一回,三爷虽说带伤在家休养,只是匪贼作乱,若是他不领兵,却叫那林靖领了这一回功,恐怕日后不出多久,便会与三弟平起平坐!”
荣锦话里严肃,自有他的考量。
只是荣老爷子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是说......竟是你不顾你弟弟的安危,向皇上引荐了他去?你......”说到这里,荣老爷子已然是动怒,一张脸更是阴沉得可怕。
“父亲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就算是阿锦再如何担心荣家在京中地位,也不能罔顾了弟弟的性命!“荣锦也是焦急,难不成,自己在荣老爷子的心里,竟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成?!
“你是说,是宸儿亲自请命去剿匪贼的!”
荣老爷子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只不过他此时此刻,心里想的却是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林府。
“那林家本来就是个破落户,不过就是仗着原先他们家外嫁的老太太,才不至于败落下去。如今,又是因着那林瑞娶来的荣国公府家的二姑娘,这才能够节节高升,加官进爵,才有这般地位。只是若是他们胆敢与咱们荣国公府相提并论,只怕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林瑞无意之间提起的话,贞娘恐怕永远都不会知晓当初竟然是他将向皇上举荐,才害得林靖领旨从征,在外边,却是生死未卜,贞娘躺在了林瑞的怀中,听着他冷冷的一番话,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只因着她分明感受到了,林瑞其实是不希望林靖回来的,尽管贞娘不知晓这竟然还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她只是浅笑着幽幽开口说道,“若是阿靖永远都不回来,可好?”
听着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林瑞自然没有瞧见贞娘说这话时眼里阴阴的神色,只是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来,“阿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然不能再林家再浑浑噩噩待下去了,大丈夫自当是应该有一番作为的,不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他日后又如何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林瑞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丝毫没有闪烁,似乎他的心里,便是这般所想着的一番,若不是贞娘知晓了关于林瑞的那些阴谋的话,她几乎是要相信了林瑞所言,然而,此时,贞娘的心中不过是波澜不惊了。
不过依旧是试探性地问着,话里的娇嗔掩盖了贞娘与林瑞之间的疏离,“成为男子汉的法子许多,这带兵打仗的,还是太危险了一些。”
谁知贞娘不过是淡然开口的一番话,却是叫林瑞的一张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娘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又将贞娘搂紧了一些,似乎生怕怀中的人儿逃走一般。
而贞娘笑容讪讪,转瞬便恢复了平静,轻轻地抬起了头,在林瑞的嘴角覆上了自己一个轻柔的吻,“还能有什么意思,贞娘不过是怕若是三叔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若是老太太责怪了下来,会牵连了相公你罢了。相公为何要让阿靖去了那般危险之地?”
一句话叫林瑞方才还抿嘴严肃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缓缓眯着眼睛,掰过了真娘的身子,感激似的对上了贞娘的唇,林瑞的声音轻柔,“还不是为了你么?我的娘子。”说着便是一个深深缠绵的吻,贞娘紧紧闭着眸子,欲拒还迎,只竭尽自己所能附和着林瑞,而她分明感受到了,林瑞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手,留下了惊人的炙热,他的身子如同火一般滚烫,还有他灼热的气息,林瑞声音沙哑,“娘子,我想。”
先前贞娘小产,身子总不大见得好,有因着她先前对林瑞的冷落,因而二人之间倒是生疏 不少,如今,贞娘重归林瑞的怀抱,林瑞心中,却早已按捺不住。
只是此时此刻,却有一抹失神自贞娘的眼里一闪而过,虽然转瞬就恢复了平静,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衫,白皙的手臂环住了林瑞的脖子,贞娘的身子软绵绵地塌下来,陷入了林瑞的怀中,只叫林瑞心中愈发的悸动。
夜色又深了几分,云消雨散,满室的旖旎也缓缓地平静了下来,林瑞已经睡着了,贞娘的耳畔是他浑浊不堪的鼾声,她仰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许久,贞娘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一般,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和衣而起,然后从匣子里忽的拿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来,将一粒丸药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她已然不想再与林瑞有什么瓜葛,只不过如今这般逶迤求全,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贞娘最后的底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与林瑞有了什么的牵连的,那个孩子打掉的时候,贞娘的心中虽是锥心的疼痛,只不过,这一回,她能做的,便是不再拥有自己同林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