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场车祸给周延卿带来的生理影响, 确实是蛮大的,据说他以前是几年都不生一次病的体质,现在生了个病,居然住院好几天。
医生本意是让周延卿留院观察一天,可当天夜里周延卿又发起高烧,医生就多留了他一天。这么一来二去,周延卿硬是住了三天的院。
周延卿自己的戏多, 想要余知奚陪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每天吃完晚饭就开始作,绕着弯问余知奚是要留在医院, 还是回家去。
余知奚开始两天还没想明白,周延卿到底是希望她留着呢,还是希望她走呢,到第三天晚上基本就可以确认这是周延卿的口是心非。表面上毫不在意似的,要是得到不满意的答案, 马上就开始闹小脾气。
余知奚要是在认识的人里边,给脾气古怪的人列个榜, 周延卿绝对排在很靠前的位置。
这天晚上顾洲来医院的时候,正赶上周延卿和余知奚吃好饭, 阿姨收拾了餐具准备回家。顾洲随口和余知奚提了一句, “今晚我在医院,你要不要和阿姨一起回去?”
余知奚迟疑片刻, 还没回答, 周延卿就不乐意了, 冷声反问顾洲:“这是哪家的规矩呀,我才是老板,你们自己倒开始安排起来了?”这阴阳怪气的,一听就知道是不高兴了。
顾洲自知是多了句嘴,掏出电脑打开文件,开始和周延卿汇报今天公司的情况,试图略过刚才那个话题。阿姨也听出了周延卿话里的意思,带着餐具盒子就走了。
剩下余知奚胆子大,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周延卿看,莫名看得周延卿有些心虚,不自在地去看正在叽叽喳喳的顾洲,躲避开余知奚的视线。
再过一会儿,周延卿回头,余知奚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
余知奚前几天原以为周延卿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医院,今天看来,他也并不想顾洲留在这里陪他,这样包含的信息量就有点大了。其实她一直看得出来,周延卿对待她,和对待别人时有些不一样,她之前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假身份,她是周延卿名义上的女朋友,所以周延卿会对她好一点。
今天仔细想想,似乎不是这样。毕竟女朋友前面还带一个“假”字,她是签过合同的人,不管周延卿对她好不好,她都不能把和周延卿相关的事情往外传。而且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周延卿为什么会找她作为他的助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没找到原因的事情。
可她没敢问出口,她怕如果是自作多情,开了这个话题,那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
看周延卿浑身不舒坦的样子,她收回了视线,接着看手里的杂志。这一叠的杂志是周延卿第一天住院时让顾洲拿来的,说是他自己无聊的时候想看。但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来后也是在处理公司的各项事情,这些杂志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余知奚的手里。
这样的事情不少,就像医生嘱咐了他只能喝一点稀粥,余知奚怕他看了馋,就跟着三餐只喝粥。第二天他非闹着要吃各种大鱼大肉,余知奚好说歹说都劝不住。
等到家里的阿姨带着饭菜来了医院,他又突然说不想吃了,全都归余知奚一人所有。
心里有事情绕着,平时喜欢的杂志现在看起来也是索然无味。她的位置离病房的门很近,随意地翻了几页杂志,听见外边有隐约的声响。
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完全没有在意余知奚坐在门边的沙发上,来人直接走向周延卿。从身后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气质很好的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绾起来盘在脑后,穿着一身剪裁优良的旗袍,上头绣的是老一辈喜欢的花纹样式。
顾洲的汇报停下,他微微欠了欠身,“太太。”
被称作太太的人转而对着顾洲,“打扰你们工作了,我听说延卿生病,急忙就赶来了。”是南方的口音,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顾洲又和周太太说了几句,退到一边和余知奚站在一起,用口型告诉余知奚,这是周延卿的妈妈。其实不用顾洲说,余知奚也大概猜到了这里,周太太举手投足间和周延卿都有着一些相似,是长久在一起相处的人才会有的各项共同点。
顾洲和余知奚二人退到门外,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周太太先责怪了一下周延卿都不把自己生气的事情告诉她,周延卿轻笑了一声,“又不是小孩子了,生个病而已,就不想让你特地跑一趟。”
周太太始终背对着门的方向,她没看见余知奚,余知奚也见不到她正面的模样。但是余知奚却莫名觉得,她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大概是看周延卿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差,她问了几句周延卿的近况之后,开始说起了别的事情。
“延卿啊,你陈叔叔你还记得吗,这个月他女儿都二十岁了。”
这个开头,让周延卿心底响起了警铃,他淡淡道:“我知道。”
周太太点头,“是的哦,之前好像是有让你去参加生日宴会的。那个小姑娘好像挺喜欢你的,你对人家有没有意思啊,要不要处一段时间试一下。”
周延卿就猜到他母亲会说这个话,她最经不起别人和她说,谁谁谁最近结婚、谁谁谁生了个儿子,只要有人这么刺激她,她就一定会来刺激周延卿。
门外依然能听见周延卿二人的对话,余知奚坐在长椅上习惯性地抠着指甲。顾洲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快速运动着,回头时正好看见余知奚在发呆。他和余知奚坐在一块,自然也听见了周太太对周延卿说的话。
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他安慰了一下余知奚,“你不会是在担心老板找了新女朋友,然后就把你辞退了吧?”
余知奚回神,装若无事地笑笑,“合同里的期限还没到,他现在辞退我是要给违约金的,拿了违约金那我就是血赚,有什么好怕的。”
估计着顾洲也是觉得无聊了,他一边写着报告,一边和余知奚聊起天。怕影响里面的人,他的声音很低,但他口中的那个周延卿,是比余知奚印象里的更加真实。
“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大学时期是老板的同学,和他相处的久了,你才会发现他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很多面的人,或者说的直接一些,就是一个戏精。但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也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少有人可以动摇他的想法,改变他的生活习惯,他几乎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确实是个对自己狠心的人,大学的时候他的烟瘾还是很重的,他的生活环境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他每天抽烟的量真的很可怕,后来发生了一点事情,他就直接把烟给戒了。你不抽烟你可能不知道,烟这种东西不好戒,尤其是他当时的烟瘾那么大的情况下。
可是他虽然偶尔凶巴巴的样子,却没有一次对熟人说过分的话,哪怕是在他气急了的时候。我说这些不是想说他有多好,只是觉得让你知道比较好。不管是作为一个上司,还是作为其他角色,他都是一个很靠得住的人。”
其实这些余知奚是感觉得到的,只是顾洲说相处的久了,她和周延卿认识一个月已经可以说是“久了”吗?
周延卿不想太直接,他母亲的心性也不老成,一直生活在他父亲的庇护之下,不管是谁把话说得重一些,就会让她觉得难过。“她和我差了六岁。”
“年龄差怎么了,延卿你不要这么保守封建的好伐?”
周延卿真的有点想不透,一个母亲是怎么说自己儿子保守封建的。他无奈地看着他母亲,“您最近在读《春秋》吗?”
周太太对周延卿转移话题感到很不满,语气老大不好,“没有。”
病房的门有一小格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周延卿面向这边靠坐在病床上。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暂时褪去了所有的顽劣、不正经和戾气,只剩下最柔和的一面。
“那您怎么做起春秋大梦来了?”
赶在他母亲不高兴之前,他又接着说下一句,“陈家的女儿很优秀,但是配不上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你老是给我推荐别人,让我很为难。”
“我有女朋友,我很喜欢她,妈你以后不要再介绍别人给我了。”
他一字一句里是少见的正经认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话里的那个女朋友,是他很重视的人。
余知奚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周延卿强迫她亲他的时候,她都不会感觉到脸红心跳。可他现在只是这样轻飘飘地说一句话,或许只是用来哄骗他母亲的借口,余知奚还是不争气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是砰砰砰的,令余知奚无法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