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宫仪鸾殿,皇帝与咲贵妃、林昭仪聊起“家常”。
“陛下,您是说……要把嫔妾的女儿幽然,许配给阮尚书的公子?”
林昭仪喜出望外,睁大双眼看看皇帝,又看看贵妃,试图证明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皇帝和颜悦色地笑道:“幽然年方十七,阮家二郎虚长三岁,二人年纪相宜,朕很看好这桩婚事。”
“阮家公子文武双全,性格温润,将来一定是个好郎君。”咲贵妃蕙质兰心地笑着,望向旁边的林昭仪,满眼真挚,“姐姐,恭喜你了。”
林昭仪位分不及咲贵妃,但年纪却在贵妃之上,贵妃谦逊贤婉在六宫里出了名的,故而这一声“姐姐”,自然帮她俘获了众多人心,就连皇帝都很欣赏。
其实林昭仪进宫日子比咲贵妃长久,但因为性格憨厚恭谨,遇事不逞能,不出头,在后宫里不甚抢眼,受到皇帝的宠眷也少些,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晋封,三品昭仪的位分,还是在生下皇七女清河公主那年授予的。
“景容的风采,想必在幽梦驸马择选大典上你已经亲眼目睹了,如此佳婿,不知爱妃是否满意?”皇帝望着林昭仪道。
“满意……”
林昭仪激动得说不出话,试想那位阮公子正是皇帝倚重的青年才俊,洛阳不知多少望族眼红,想把自家的贵女嫁给他?皇帝做主赐婚,堪堪选中林氏之女,将金枝抛给往日不起眼的她,原本她都不敢对女儿的婚事有太高指望,这无异是天上掉下馅饼,她怎么能不满意?
“陛下如此厚爱,嫔妾替女儿拜谢皇恩!”
林昭仪起身,正欲下跪,咲贵妃出手拉住了她:“姐姐,先别急着谢恩,好消息还不只这一件。”
“哦?”
咲贵妃与皇帝对视一眼,得到皇帝默许,便婉婉道来:“清河公主出嫁是皇家的喜事,而养育公主更是姐姐的功劳,陛下十分感念姐姐这些年劳心劳力的付出,决定晋封姐姐为嫔,封号「芳嫔」。”
林昭仪虽是咲贵妃盟友,却并不醉心争宠,平日喜爱养花弄草,所以这个封号是皇帝采纳了贵妃的意见而定下的。
咲贵妃也着实喜欢她这不争不抢,知足常乐的性子:“「芳」,喻香草,美德也。”
林昭仪受宠若惊:“这是真的吗?”
咲贵妃巧笑嫣然:“真不真,你问问陛下?”
林昭仪便抬首,一半期待一半惶恐地问:“陛下,贵妃娘娘可是在拿嫔妾寻开心?”
皇帝眼里带着宠意地看贵妃:“她若敢拿这种事寻开心,还当着朕的面,就是欺君之罪。”
咲贵妃抬袖,掩唇失笑,林氏顿时觉得自己像是飞上天去,高兴得都快晕了。
皇后原本提议把瑞嫔的女儿幽晴嫁给阮景容,皇帝不允,想选幽然,这是因为皇帝心中有更深一层打算。
他已有意提拔林昭仪的父亲林昊接替冯淑瑥工部尚书的位子,此人在官场不懂得趋炎附势,因为忠义耿直而受到排挤,多年来在丞相的倾轧下,只能在鸿胪寺屈居个寺正的五品官职。皇帝一直想找个机会提拔他,而厚待其女和与外孙女便是铺垫,能让林昊更好地为皇帝尽忠。
并且林、阮两家结亲,也能为兵部尚书阮祜敲一记警钟,让他认清自己的立场,千万别被某些人给拉拢了,而忘记谁才是皇帝。
皇帝能识破皇后的用心,自然能阻挡她的计划,不让东宫党的势力过分渗入朝廷官员之中。
皇后当然急了,为了帮瑞嫔争取,她便踩低林昭仪的身份,昭仪位分是不及嫔,那皇帝便提拔那个低的。现在倒好,林氏升了嫔位,便与瑞嫔平起平坐了,皇后自然没了说嘴。
显而易见,皇帝此番给林氏抬身份,便是想让清河公主嫁得更加风光,夫家日后待她必会更加恭敬。
“嫔妾谢陛下隆恩!”林氏跪地,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待嫔妾回去,就把赐婚的事儿告诉幽然,她肯定高兴坏了!”
皇帝颔首:“朕已宣了礼部,晋封的旨意这两日便会下达,和虞才人一起。”
虞氏的晋封自然是咲贵妃推荐的,她在拔除冯氏的事情上立了大功,皇帝姑且当她将功折罪,只是这次只封了顺仪,从六品,比原来的修华之位低了两阶,但对贬入冷宫的虞氏,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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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被关入死牢的第五夜,皇后再度大驾光临,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将一道帛书扔给了她,让她自己看。
敏妃打开卷轴,帛书上写着颍川公主正式过继皇后名下,并指婚给南平郡公府的圣旨,还有皇帝的亲手盖印。
看过以后,敏妃笑了,像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可以走得了无牵挂。
皇后冷眼俯视着她:“你放心,你走以后,本宫就是幽柔的母后,必定待她视如己出。”
敏妃抬起那张憔悴的脸,见皇后让人端上来两个箱子,一一打开。
“婚事刚定下来,本宫便命人连夜将幽柔的婚服和喜冠都赶制出来,还有这些金银首饰,都是本宫为她准备的嫁妆。”
敏妃将目光缓缓扫过那件鲜红的嫁衣,还有满箱的珠宝首饰,它们都闪耀着夺目但却阴冷的光。
“怎么样?本宫对你女儿不薄吧?”
敏妃挪动了些许位置,朝皇后跪拜:“臣妾……真是谢皇后大恩了。”
皇后神色冷蔑:“谢到不必,只要你记得履行自己的承诺。”
敏妃抬起身子,低垂的目光恍若死灰:“皇后放心,臣妾一定说到做到。”
这时,皇后的掌事太监进来:“皇后娘娘,颍川公主来了。”
皇后顺势去看敏妃,看出她迫切难耐的样子。
“好了,本宫就不打扰你们母女话别了。”皇后故作从容,扶了扶发髻上的凤钗,转身,以高傲冷漠的背影对敏妃,“只是本宫不希望,明日天亮以后,还能听到这世上有个叫冯淑玥的人。”
说罢,她将一行人带出去,嫁妆箱子暂且留在这。
“母妃……”皇后走后不久,姬幽柔便奔入牢房,扒着囚室的木栏唤冯淑玥,“母妃……”
“幽柔……”
敏妃眼含热泪,这些日子她总盼着相见,可真等她见了女儿,想及自己这落魄的模样,此时又有些无颜见她。
姬幽柔急切冲至身边跪了下来,扑进敏妃怀里大哭:“母妃,父皇为何这么绝情?非要处死母妃和两位舅舅……”
敏妃流着泪不说话,将她脸捧在手心里,她真的无法亲口向女儿说出,她所做的那些罪大恶极的错事。
“儿臣去求他,求他网开一面,饶母妃不死,可他就是不肯答应……”
“幽柔啊……”敏妃低头,不胜慈爱与柔情地帮女儿擦眼泪,自己却忍不住地泪水横流,“以后母妃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不!”幽柔用力握住她的手,势要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母妃不会有事的,儿臣会再去求父皇!我去他殿外磕头……我磕到他答应为止……”
敏妃何尝不知那么做是没用的,皇帝那样铁石心肠,不可能因为女儿的哀求而放过她。
她拉住了幽柔想走的冲动,将她一把拽进怀里,紧紧搂着她,她的时间不多了,此刻她只想和女儿多待上片刻。
“总算你的婚事定了,看到你后半生有了着落,母妃终于放心了。”
幽柔泣不成声地听着,心里对婚事并无半分喜悦。
宫里人都说,颍川公主好福气,生母犯下弥天大错,但皇后仍能不计前嫌认养她,还给她找了这么好的婆家,谁人不盛赞皇后贤德?
可幽柔知道皇后这样安排,不过是为了利益,而父皇为她指婚,也是为了补偿她,因为他要狠心夺走她母亲的生命啊。
敏妃望着她,心如刀绞:“可……母妃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你出嫁了……”
她禁不住失声痛哭,无法见证女儿的婚礼,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一生最大的遗憾了。
母女俩抱着哭了许久,敏妃将她放开,看向那两个箱子。
“幽柔,你现在就把嫁衣穿上,让母妃好好看看。”
幽柔懵怔地点点头:“好……”
她擦去眼泪,取出嫁衣穿在身上,再将喜冠也戴上,明艳四射地转过来给母亲看。
“母妃,嫁衣很合身。”
云鬓花颜,红衣似血。
敏妃望着眼前的女儿是如此动人,欣慰地合目点头:“来,到母妃这来。”
幽柔乖顺地跪回去,敏妃便将穿婚服的女儿搂在怀里。
“所有人都认为母妃罪有应得,母妃是认了罪,但母妃也知道,自己有冤。”
她平复了心绪说出这些话,幽柔听得云里雾里,她不知母亲在暗指,当日大殿上指证她的一切罪名她都做过,但她没有杀卢氏,以她的角度,她很清楚这是有人设局陷害了她,因为卢氏的死能激起朝廷官员和百姓对冯氏兄妹的愤怒,皇帝为了平息这些愤怒,才会如此坚决地要将他们抄家灭族。
可是这个真相,如今说给谁也不会信了。
“幽柔,你要记住,嫁入郡公府以后,一定要牢牢抓住你的丈夫,得到郡公府的支持。”敏妃话语一声声地加重,也一声声地变冷,“只有借助夫家和皇后的手,才有机会为母妃报仇。”
幽柔哽咽着抬起泪眸:“儿臣该找谁报仇?”
“咲贵妃,和她女儿姬幽梦。”敏妃眼底绞出凛冽的恨意,“是她们联手将母妃推进地狱的,永远都别忘了杀母之仇,不要放过她们……”
母亲的恨传至女儿心里,幽柔眼中依稀也有团火焰在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