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绯瑶与萧煜宗一同往长乐宫去。
天气寒冷,长乐宫里却栽种了许多长青的植物,一眼望去,倒透着勃勃生机。
先前已经不行了,灵堂棺椁都准备好的太皇太后,此时竟被宫女搀扶着,在宫廊底下,缓缓的走着。
“楚王妃来了。”宫女提醒她道。
一直不待见严绯瑶的太皇太后,却惊喜的抬起头来,“绯瑶来了,快,快到哀家这里来。”
语气热切,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闺女。
严绯瑶有些受宠若惊,迟疑的站在萧煜宗身后。
“快过来呀!叫哀家好好看看你!”太皇太后一点儿不觉得被触怒,反而更放缓了神色。
萧煜宗哼笑一声,“王妃随本王,性子冷淡,母亲不必刻意讨好。”
他一开口,果然气氛就冷了好几度。
宫女们也不由生生打了寒颤。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颓然。
若是以往,她必要刺回来几句,说她讨好?她的身份用得着讨好谁?
可今日,太皇太后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也许人一旦真正的经历了生死大关,许多事情就会看淡了。
“她原本不像你,你是真冷,从心底就冷。她是面冷心热,不然又岂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救哀家这一把老骨头?”太皇太后缓缓说道。
“外头冷,”严绯瑶缓缓开口,“太皇太后随意走走,透口气是好的,却还要注意保暖。”
太皇太后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如今看来,哀家的心胸城府,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吃过的米,走过的桥,真是白走了。”
她叹息摇头,叫宫女扶着她回到殿中。
萧煜宗与严绯瑶也跟着进去。
在太皇太后面前,严绯瑶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萧煜宗也有意将她半挡在身后,小夫妻两个默契的配合,叫太皇太后时不时就看呆了,怔怔出神。
“哀家年轻的时候,也是看不惯婆婆许多做派……媳妇终于熬成婆,”她呵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哀家也成了令人嫌恶的婆婆。”
“我与王爷进宫,乃是为谢恩而来,感谢太皇太后的赏赐。”严绯瑶福身说道。
太皇太后摇摇头,“与哀家的命相比,那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哀家醒来以后,又听她们一遍一遍的细说了当时的情况,若不是你……”
她长叹一声,抬手掩面。
殿中安静的刹那。
“先前太医一直在给哀家调理身体,也劝哀家,许多事情当想开,到了哀家这个年纪,实在不应该还有执念放不下了。”太皇太后自嘲的笑了笑,“太医说执念早晚要害了性命的时候,哀家还不信,险些叫人杀了那太医。”
严绯瑶暗暗吸了口气,是为那太医惋惜。
“可见天道公义,哀家竟然正应了那太医的话,险些走在太医的前头。”太皇太后感慨。
“纵观古今,若非灾害之年,人多亡于忧虑,而非亡于疾病。那太医说的有理,太皇太后当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严绯瑶也劝了一句。
太皇太后连连点头,“如今别人的话哀家听不听不一定,但绯瑶的话,哀家一定要听。”
一个处处看她不顺眼的人,忽然就这么待见她了,严绯瑶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太皇太后目光热切的看着她,“不知楚王妃今日带针了没有?”
严绯瑶的针,不管走到哪儿都是随身携带的,哪怕睡觉,她也要在枕头底下藏上几根呢。
她还未开口。
太皇太后又主动道,“没带也无妨,哀家实在体会了针灸之术的好处,原先只觉的这么细的针扎进皮肉里实在可怕。如今却是叫人专门打造了一幅。”
严绯瑶笑了笑,这是有备而来,根本没给她留拒绝的机会呢。
不过治病救人这种事情,严绯瑶原本也就没打算拒绝。
“不知今日,哀家还能不能再针灸一次?”太皇太后小心问道,表情竟有几分小意逢迎。
严绯瑶起身道,“具体如何,还要给太皇太后请来脉才能断言。”
太皇太后也跟着起身,“到里头寝殿吧?”
严绯瑶回头看着萧煜宗,好像全凭他吩咐。
她这询问征求的眼神,给足了楚王爷面子。
萧煜宗心下满意,脸上依旧淡淡的,“本王就在这里等你。”
“多谢王爷。”严绯瑶福了福身,随太皇太后往后头寝殿中去。
太皇太后看着小夫妻两个之间的互动,表情复杂,似乎有艳羡,有辛酸,还有别的莫名情绪。
严绯瑶起身之时,恰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暗暗感慨,其实宫里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可怜吧?哪怕是最后的胜利者,亦如太皇太后,亦如夏侯太后……
在她们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暗伤痛楚。
她随着太皇太后进了寝殿。
太皇太后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叫人放下一层层的帘帐,又在里头点了灯。
“还不一定需要扎针呢,太皇太后不需要把衣服都脱掉。”严绯瑶缓声说道。
太皇太后讪讪一笑,“哀家被那针灸之术救了命,如今越发觉得它是宝贝,自然恨不得多得。”
严绯瑶笑而不语。
太皇太后却又补了一句,“会针灸之术,能起死回生的绯瑶,就更是哀家心中的宝贝了。”
严绯瑶禁不住,猛然一抖,“太皇太后太抬爱了。”
她上前落指在太皇太后的脉门上,眯眼专注细察着太皇太后的脉象。
帘帐里只有她与太皇太后,以及太后近身伺候的一个宫女。
帐中安静,却忽而有风一动。
严绯瑶正欲侧脸之时,却忽觉肩头一麻。
有人在她肩头猛扎了一针!
她常常给旁人扎针,猝不及防的被人扎针却还是头一回!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立时又有几针落在她肩头脖颈以及腰腹处。
她浑身一软,趴伏在太皇太后的床边上。
她张了张嘴,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她暗自想道,这是遇到厉害之人了,这针灸之术以及手上速度,都算是不俗。
她忽然就想起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经常猝不及防的扎楚王爷,如今终于亲身体验到,毫无防备的被别人扎是什么感觉了……
这种浑身脱力,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却全然使不上劲儿的感觉――还真是叫人厌烦崩溃。
萧煜宗在恢复力气以后,没一掌拍死她……可谓修养不错了!
严绯瑶苦笑不已,暗暗发誓,如果她这次能平安无事――她再也不会仗着自己擅长的,偷偷扎萧煜宗了!
“你心里一定在咒骂哀家吧?”太皇太后轻轻抚摸她的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