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已是三年。承元六年夏,威远伯府一早就忙碌起来,谭氏风风火火地指挥着下人布置摆放,从大门到正房,一路陈列了无数名贵的花草盆栽,游廊饰以锦罗幔帐,招待客人的客厅里
,更是摆上了无数古董珍玩。
这一路铺陈地耀眼辉煌,再加上伯府年前刚刚翻新过,入目的便是一副繁华锦绣的模样,哪里还像个没落的勋贵人家,分明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旺族之家。
今日这银子流水价地花出去,衣着鲜亮整齐的下人们忙地脚下打跌,只为了迎接一位娇客的到来。
巳时末,娇客乘着马车缓缓而来。
伯府大管家在大门接了娇客,经过那特意布置过的走道游廊,到了二门处,谭氏正带着两个孙女沈琼霜和沈青叶,还有一群丫鬟婆子翘首以待。
一见了娇客,谭氏那长满了褶皱的脸便笑成了一朵花,一口一个“陈小姐”叫地亲热。
陈小姐是个美人儿,难得的是十分贵气,身上穿戴乍看不起眼,细瞧却全是顶尖精细的东西,非大富大贵之家置办不来。
她姿态颇高,十几岁的小姑娘被谭氏这般热情奉承,脸上却也未见动容,至始至终下巴微抬,看着花厅里那摆设的各色奇珍也丝毫不惊讶,仿佛看惯了似的。
然而谭氏偏偏就吃她这套,不但不恼,反而在心里赞叹着这才是大家气派,一看就不是穷酸人家能养出的姑娘。
谭氏虽努力想拉近关系,但到底一把年纪,说的话都挠不到陈小姐心坎儿上,两人聊了半天,谭氏茶都喝了两盏,陈小姐不过“嗯”、“啊”地敷衍应付。
谭氏看出这点,心里有些忿忿,但想到陈小姐背后的那泼天富贵,那点不忿立时便淡了,给了旁边的沈青叶一个眼色,示意她好好与陈小姐攀谈。
沈青叶如今已十七岁,正是最好的年纪,身条亭亭玉立,妆点精致的脸虽不算绝顶美人,却也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她极有眼色,谭氏的眼神一过来,便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言笑晏晏地跟陈小姐攀谈起来。
她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儿,最会察言观色,揣摩他人心思,言谈风趣自然又不卑不亢,不一会儿就把陈小姐逗地露出了笑容。
谭氏见状,不由对沈青叶更加满意。
反观一边的沈琼霜,却是从头到尾木头似的呆坐着,看着就让人觉着闷。沈琼霜也已十三岁,婴儿肥褪去,显出少女的模样,相貌像极了苏姨娘,性子却没继承苏姨娘半分的圆滑,小时候还活泼外向挺招人喜欢,近几年却越来越沉默寡言,加
上性子古怪,竟是越发不招人喜欢,尤其是不招谭氏喜欢了。
便如此时,看着两个孙女一个长袖善舞,另一个却呆板木愣,谭氏便不由对沈青叶越加满意,对沈琼霜越加厌烦。
更何况,沈青叶可不只是说话讨喜。
也不知怎么走了狗屎运,她一个庶女,竟被镇国公世子看上了。
镇国公府乃是数代累积的武将世家,如今的镇国公陆临沧掌管西北十万兵马,是军中第一号实权人物,便是陈小姐的父亲,也就是睿王妃的父亲陈玄朗也压不过的。虽然这几年陈家越发势大,不仅在军中,甚至整个朝堂都可说是一家独大,但镇国公府毕竟底蕴深厚,陆临沧名声赫赫,深受无数将士和百姓爱戴,这一点是父亲陈玄朗
拍马也不及的。而那镇国公世子陆澹,前几年还是个浪荡纨绔,一副付不起的阿斗模样,但今春却一鸣惊人,在镇压反贼的时候立下赫赫功劳。皇上为此龙心大悦,一举将陆澹从骁骑尉
提为将军,手下掌管三万人马,陆澹成为了军中最为年轻的将军。此一役后,陆澹名利双收,在京中的风评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原来的狗不理,变成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尤其他如今年已二十三,却还未有妻室,京中那些操心女儿婚
事的夫人们顿时眼热了。
然而,就在那时候,陆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亲自登门,向威远伯府的一个小小庶女沈青叶提亲。
此举简直惊掉了一地眼球。自老威远伯沈振英去世,威远伯府便迅速没落下来,眼看就要沦为京城的三流人家。虽然三年前沈承宣意外得了皇帝青眼,顺利册封了世子,还被提拔为礼部侍郎,后来
更是时常被召进宫陪伴御侧,但到底还是没什么实权,跟镇国公府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更别说,陆澹提亲的对象只是个庶女。
这怎么看都不门当户对的一桩亲事,却让谭氏喜出望外。
儿子得了皇上青眼,孙女又找了这么一桩好亲事,谭氏只觉得威远伯府要发达了,她的好日子终于到了。
因此,她自然对沈青叶多有偏爱。
此时看着沈青叶跟陈小姐处地融洽,她便放下心来,左看右看,对沈青叶都满意至极。
几人正坐着,丫头报告谭氏,沈承宣回来了。
谭氏喜上眉梢,忙跟陈小姐告辞,出了厅堂去迎儿子去了。
沈承宣刚从宫里回来。
他坐了宫里的马车,由內侍接送,径自下了车,也没看那內侍一眼,态度虽说不上多高傲,却也有些目中无人。谭氏迎了出来,喜滋滋地道,“宣儿快,陈小姐可等久了!陈小姐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你先去换身衣服,就昨儿用皇上赐下的料子新做的那件,快快
!”
沈承宣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凝结,回首紧张地看了眼马车里的皇宫內侍,忙挥手制止谭氏再说下去。
“娘!早说了我无意续弦!你别瞎张罗了,再好的姑娘我也不要,快让那什么陈小姐走吧!”
谭氏一听,脸上的喜意登时去地无影无踪,险些没掉下泪来。
“宣儿,你这是怎么了啊?难不成还念着那个祸胚子?!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沈承宣心里烦躁,忙否认了谭氏:“娘,你想什么呢!我就是不想再娶妻而已!跟她没关系!”
说罢,转身看向马车里的內侍,扯下腰间的荷包塞到他手里,又拜了拜,“一点小意思,公公拿去喝酒,家里还有点事儿,恕我不远送了。”
那內侍捏了捏荷包,随即挑眉笑了笑,口中称道:“好说好说,侍郎大人自去忙,不必理会咱家。”
沈承宣又拜了拜。
待內侍的马车远去,沈承宣才黑着脸跟着谭氏进了伯府。
路上,母子俩又争吵了一番。自前儿媳在送女儿和亲的路上被马匪劫走后,谭氏便一心想给沈承宣续弦,前后张罗了不知多少姑娘,但沈承宣却全都拒了,先前谭氏还以为是因为他眼光高,看不上那
些条件一般的姑娘。但后来随着沈承宣越发受皇帝宠爱,身价水涨船高,谭氏可选择的范围就大大增加,一些以前嫌弃沈承宣没实权,又是个已经一堆儿女的鳏夫的人家,也露出想要结亲的
意思。谭氏顿时大为得意,挑挑拣拣了几个家世容貌都不错的姑娘,想着这下沈承宣总能看上了吧?结果,沈承宣却还是统统拒了。
直至这次,她看中了陈家的小姐。这陈小姐是嫡女,父亲是陈玄朗,睿王妃是她的亲姐姐,陈玄朗深受皇帝宠爱且实权在手不说,睿王更俨然已是皇位继承者,当今已经年过五旬,身体也不算太好,一旦
当今驾崩睿王登基,睿王妃便成了皇后,陈家则成了皇后的母族。
所以,可以说除了皇家,如今京城最风光的人家就是陈家。
身为陈家的嫡小姐,又是深受宠爱的幼女,按理说陈小姐应该是怎么也看不上沈承宣的,但谭氏上次在一个聚会中稍稍透露点意思,陈小姐竟主动说要来伯府做客。
谭氏大喜过望,想着自己儿子一表人才又前途敞亮,便心头火热地打起将陈小姐变成自己儿媳的念头。
至于自己儿子大了陈小姐十几岁,且有了一堆孩子的事儿,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事儿。
她儿子那么优秀,年纪大点儿,有孩子又怎么了。
谭氏满腔热情,奈何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陈小姐今日表现地不冷不热不说,自己儿子更是大为抗拒,哪怕她说了陈小姐无数优点也丝毫不动心。
谭氏简直伤心死了。
难道真是还念着姓渠的那女人?
谭氏一想到这,就恨得咬碎了牙。三年前,她被那女人威胁着,让她离了伯府,跟着和亲的车队去往乌桓送亲,正憋屈地不行,几日后忽然听到消息,说和亲队伍遭马匪洗劫,护卫全部身死,女眷则被掳
走。
她第一反应竟是拍着巴掌笑了整整半刻钟。
笑过之后,又怕那女人被救回来,以不洁之身重回伯府,给她儿子戴绿帽子,那可就太恶心人了。谭氏很是为此忧心忡忡。幸好,朝廷派人搜寻马匪踪迹,找了一个月,剿了一些马匪,却没找到母女俩。不过朝廷放弃了,有的人却还没放弃,许是为了七月那个小傻子
,她那小叔子沈问秋也发疯似的撒了大把银子,撒地她心惊肉跳,一边吃惊她这小叔子居然那么有钱,一边心痛那些钱居然不给她,而是花了去找那该死的母女俩。
沈问秋这么疯狂地找人,不过一年时间,竟把出事那地连同附近几个省的马匪窝全给剿了,却还是没找到母女两人的踪迹。
人们都说,母女俩肯定已经死了。
谭氏这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随着沈承宣越来越受皇上宠爱,伯府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沈承宣也成功袭了爵。
谭氏顿时觉得那渠宜生就是个扫把星,专克伯府,不然怎么她一离开伯府,伯府就诸事顺遂呢?
可如今儿子似乎还念着那女人,竟然为此都不愿续弦。
谭氏简直满腹心酸。那女人除了长得好看点儿,到底哪里好了?值得她宝贵的儿子这么心心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