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树上的叶子从深绿变成橙黄,一场秋雨敲打后,叶面更加斑驳陆离,风一吹便晃悠悠离开枝头,坠落地面。满地落叶,秋雨声声,秋色中的威远伯府显得有些
凄清。
陆澹甫一回京,沈青叶便在想他,想他什么时候回来看自己,想知道他如今怎样,想知道他镇压红巾军的具体细节。
陆澹的失败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让她十分震惊。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很多事情变了,但――陆澹怎么可能打不过一群农民起义军?她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夫人小姐,她是现代穿越而来的灵魂,她知道农民起义军是怎么回事儿,而且前世她也亲自见证了陆澹的成功。前世,无数将领灰溜溜无法打败
红巾军后,陆澹一出马,就让那似乎无人能敌的红巾军溃灭,那个被称为一世枭首的罗阎王也死在陆澹的大军箭阵之下。
这才是沈青叶心中应该走的剧本,而不是现在这样――陆澹怎么会被一群农民起义军就打败了呢?
沈青叶有点无法接受。
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所以她迫切地想见到陆澹,当然,除此之外,许久不见,她也很想念他。但是,陆澹已经回来十来天,却依旧没有来找她。沈青叶也知道,这或许是因为他太忙了,因为现在朝堂上对他诸多非议,他要处理好那些事情并不容易。但她还是觉得
有些委屈。前世陆澹大败红巾军,带着十万大军班师回朝,京城为凯旋的将士们大开城门,百姓夹道欢迎,他银鞍白马,英姿飒飒,人潮涌涌,他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满城少女的目
光都粘在这个英俊的将军身上,但他的目光却穿过重重人海,准确地找到酒楼里的她,捉住她偷窥的视线。
那样的心灵相通四目相对,是沈青叶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甜蜜。
而且,上一世陆澹回京的当夜,刚从皇宫出来,没回镇国公府,没找知己好友,而是第一时间来到威远伯府来见她,与她倾诉衷肠,与她耳鬓厮磨……可是,这次陆澹兵败了,没有风光凯旋,没有四目相对,也没有甜蜜的夜探香闺……虽然知道两世情况不同,不能要求陆澹做地跟前世一模一样,但已经回来那么多天却还
没来看自己,沈青叶就觉得很憋闷,很委屈。
左等右等等不来,她只好自己登门。
然而,第一次登门的经历并不愉快。
陆澹果然很忙,忙着对付找茬的朝臣,忙着替皇帝分忧解难,每日匆匆来去,整个人都瘦了些。他那样忙碌,以致沈青叶主动登门,都没有空来见她。
沈青叶耐着性子等了快有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匆匆赶来。
然而,跟着陆澹一起出现的,还有薛瑶,陆澹的舅家表妹――也就是上一世联合原本的“沈青叶”,害死她母亲渠氏的恶毒小白花。
陆澹生母早逝,父亲陆临沧很快续娶,然而继母却是个刻薄又狠毒的,尤其继母很快生下自己的亲生儿子,因而对陆澹便更加恶意,甚至刻意将陆澹养废。
但陆澹早早就察觉了继母的险恶用心,一边装出一副纨绔模样,一边跟外家亲近,而薛瑶是陆澹舅舅唯一的女儿,与陆澹的关系向来很好。
陆澹是将薛瑶当亲妹妹看的,但薛瑶却逐渐喜欢上了陆澹。
与云霓那样把恶都表现出来不同,薛瑶是个特别会伪装的女人,也就是沈青叶穿越前常听说的小白花型女人。上一世就是因为薛瑶伪装地好,陆澹便一直觉得薛瑶还是他的好表妹,对薛瑶的种种亲近也不拒绝,几次有意无意地伤了沈青叶的心。沈青叶几次抱怨,反被他责怪多心
、不懂事,气得她掉泪,若不是实在太爱,差点都要放弃这个男人了。直到最后,薛瑶联合“沈青叶”想害她,却阴错阳差害死了她母亲,陆澹大怒,而她也态度无比坚决地要求陆澹严查,这才终于查出原来是薛瑶在背后作祟,暴露了她表面
柔弱善良,实则虚伪狠毒的真面目。
陆澹身边那么多烂桃花,薛瑶是唯一一个让上一世的“沈七月”屡屡吃亏的,只因这个女人实在太会装模作样,又是陆澹的表妹,陆澹很是相信她。
所以,今生再一次见到薛瑶,内里是沈琪的沈青叶登时怒火上涌。
她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抓烂这虚伪小白花的脸。
然而她不能。上辈子已经吃过亏,沈青叶知道,对上薛瑶这种女人,你一生气,她就成功了。男人总是怜香惜玉的,陆澹更是,就像她和云霓,云霓出身好长得美,这辈子却依旧被她比下去,就是因为陆澹特别反感云霓那副嚣张放肆的模样,而她天真温柔,而且总是被云霓欺负,屡次激起陆澹的保护欲,如此以陆澹的性格,最后自然是选她而不是选
云霓。
薛瑶便是抓住了陆澹这一点,而薛瑶不论外形还是性格,都比沈青叶更加楚楚可怜,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所以,哪怕心里气得要死,沈青叶依旧忍下了。然而她忍下了,薛瑶却不会忍,依旧如前世一般,薛瑶以表妹的身份公然与陆澹亲近,有意无意地挑衅沈青叶,一点一点地拱起沈青叶心里的火,而迟钝的陆澹依旧如前
世一般丝毫没有察觉。
沈青叶满怀期待而去,满腔委屈和怒火而归。
但是,再怎么委屈和愤怒,她也不会把陆澹拱手让给薛瑶那个女人。
所以,又过些日子,眼见陆澹还是拨不出空来找她,沈青叶只得再次主动出击。
可是,还没出门,就被人拦住了。
“你跟世子说,把你爹救出来。”谭氏两眼通红,声音嘶哑,拦在了沈青叶的马车前。
自从沈承宣出事儿,谭氏便整日以泪洗面,还动不动就不吃不喝,逮着人就让人救她儿子,疯婆子似的,伯府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沈青叶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
“祖母。”她眉头微皱,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您好歹是威远伯府夫人,请注意些形象。”
谭氏惨然一笑,“形象?儿子都没了,我还要什么形象?”笑罢,她两眼幽幽地发亮,像一头一老又瘦的恶狼,恶狠狠地盯着沈青叶:“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世子那么看重你,怎么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父亲,他未来的岳父生死
不知?”
“我知道你能办到,你能办到的,你一定能办到的……”她喃喃地说着,眼神几乎失去了焦距,真的像是疯了一样。“宣儿,我可怜的宣儿啊……这些丧良心的,以前怎么巴结你的,如今一个个地都忘了你,你孩子老婆忘了你,你爹也忘了你,这些丧良心的,都该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就我这个老婆子还记得你,那些人都忘了你,可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娘就是忘了自个儿,也不会忘了你啊,我的宣儿啊!”谭氏颠三倒四,念念叨叨,说着说
着,老眼里便流出浑浊的泪,从她那因无心保养而迅速衰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
沈青叶厌恶极了,一秒钟都不想再跟这疯婆子纠缠,眼神示意旁边的丫鬟,丫鬟们便立刻涌上来,有意无意地将谭氏挤到一边。
沈青叶抬脚就要绕过去上马车。
谭氏却忽然大叫出来。
“沈青叶!”
“你别不放在心上!”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救出你爹,你会下地狱的!你会遭报应的!”
嘶哑刺耳的声音冲进沈青叶的耳膜,她顿了顿,脚步却更加快速地走向马车,一边小声吩咐丫鬟,“去告诉祖父,祖母又发病了。”
丫鬟点点头,赶紧去叫沈问知。
如今的威远伯府,上上下下最听从的就是这位庶出的青叶小姐,自然是她怎么说怎么做。
沈青叶弯腰进了马车。
不是她不想救自己父亲,而是救不了。不仅她救不了,陆澹也救不了。
――因为沈承宣亲眼目睹了当今夺宫逼位,并下药将太上皇毒成瘫痪的一幕。
若不是他识时务,当即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地表示要效忠新帝,只怕当场就要被斩杀,加上太上皇又的确还缺个知根知底伺候的人,所以沈承宣才得以活到现在。
但是,活到现在不代表能一直活着。用不了多久,等到太上皇终于“病重不治”时,沈青叶知道,她那父亲肯定也会“伤心过度,追随太上皇而去”。
所以,沈承宣必死无疑。
对此,沈青叶还是有些难受的。前世今生,沈承宣刚开始对她都不算好,但在她有意讨好之下,沈承宣对她也有了几分真心的喜爱,所以她当然不想沈承宣死。
但是没有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沈承宣碰上那样的事儿,就是他逃不过的命,她不是救世主,自然救不了他。马车驶动,外面隐隐约约还有谭氏的叫骂声,但很快就听不见了,沈青叶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