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的坠了下来, 仿佛间要扑到人的身上, 乌蓝的天幕上有着几颗清冷的星子,也霎霎的跟着要从那高高的天空落下来一般。军营整齐有序的驻扎在平地上,有点点篝火燃烧着,风中散发着噼里啪啦的响声。
忽然间,营地里有箫声响起, 悠悠扬扬,奏的正是《折杨柳》: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
这箫声悠悠,如诉如泣, 时而凄婉时而哀戚, 听得人心中惆怅不已,不少人都情不自禁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勾上弦月,潇然泪下。
赫连铖正在军帐中看着探子送过来的密报,听着那尖尖细细的箫声渐渐的钻了进来,不住的在他心头起伏盘旋,勾得他的心绪仿佛也飞回到了京城皇宫里边一般, 怎么样也不能平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手里捧住那张纸, 镇定下心情细细审视,可那缕箫声又绕着弯儿飘进了他的耳朵。
“去,看谁在吹箫!”赫连铖一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这不是在煽动军心吗?”
晚膳时分, 跟呼延寿等人制定下进攻方案,准备在今晚子夜时分进行偷袭,白天里士兵们已经修整了这么长时间,精神好得很,而慕乾那边,要在山峦上布置那些扰乱他们视线的兵士,肯定占据了一部分力量,而且站那么久,也会疲乏,故此等着他们入睡以后再发动攻击,定然能占一定优势。
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忽然有人吹这种思乡的曲调,这分明是在煽动军心!赫连铖心里的火气腾腾的冒了上来,这军中有内鬼!
“皇上息怒,让呼延将军派人去查查看就知道了。”江小春贴心的捧上了一盏茶:“皇上喝口热茶消消气。”
赫连铖接过茶盏,刚刚想入口,忽然又想起慕瑛的话来,平常他吃的喝的都有人试过,可是方才他太生气了,差点就忘记了。他将茶盏里的茶水倒出在一个小酒盏里,朝站在一旁的小内侍呶呶嘴:“你来试过。”
那小内侍走上前来,捧了酒盏喝了下去,赫连铖看了他一阵,见着他脸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这才将茶盏捧起,轻轻吸了一口。
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悠悠的从舌尖传了下去,赫连铖望了江小春一眼:“这是什么茶叶,味道虽淡可却极香。”
“皇上,这是一壶春,南燕进贡来的上等好茶。”江小春弯腰媚笑:“皇上喝了是否觉得心里边十分舒服?”
赫连铖点了点头:“是,朕觉得这茶实在是香,好像以前喝的茶都没有这般香过。”
江小春笑得阴柔:“皇上可还想喝?奴才给你去沏了过来。”
赫连铖摆了摆手:“不必了,等先将慕乾这厮拿下再说,以卵击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圣明。”江小春看了看军帐一角的漏壶:“皇上,快到子时了呢。”
“来伺候朕穿盔甲。”赫连铖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袍子褪去:“朕非要让慕乾知道,朕没有他想象里的那般弱。”
“谁敢说咱们皇上弱呢。”江小春慌忙将那沉重的盔甲抱了过来:“皇上,奴才伺候你穿上,皇上穿着这盔甲,可真是威风凛凛,无人能敌呀。”
赫连铖心不在焉,平举双手,让江小春给他穿盔甲,旁边伺候着的几个小内侍也忙着替他整理,几双手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刚刚将盔甲套好,忽然间赫连铖觉得有些睡意,眼皮子慢慢的往下耷拉,好努力的撑着才有些精神。
“皇上,您是不是休息一阵子再去?”江小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上去有些怪异:“这大半夜的,让那些士兵们去偷袭也就可以了,皇上不必跟着一起去。”
赫连铖怒喝了一声:“朕必然要身先士卒,如何能躲在后边?”
这一声怒喝,让他又有了些精神,迈步朝军帐门口走了过去,才走了几步,就又有些睡意,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外边乌蓝的天幕上冷清的星子,稍微又精神了些,见着前边走过来的几位将军,赫连铖扬声问道:“准备得如何?”
呼延寿拱手回答:“皇上,已经点好精兵五万做先锋,我们十万大军跟上,后边十五万做压阵,如潮水一般卷过去,不相信慕乾那群乌合之众能抵挡得住。”
“好!”赫连铖极为兴奋:“走,朕亲自看各位将军的雄风!”
“皇上,你压阵即可,前方凶险,不必亲身涉险。”呼延寿看了看赫连铖,觉得他似乎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好:“皇上,现儿已经快到子时,你且在军帐中歇息一阵,等着我们的捷报便是。”
“不,朕要亲自督战!”赫连铖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可还是咬牙坚持:“诸位将军先行,朕在后边掠阵。”
“是!”呼延寿等人抱拳应答,领命而去,只留下几名副将:“好生照看皇上!”
赫连铖翻身上马,江小春殷勤的牵了缰绳在前边慢慢走着,内侍们紧紧跟上,旁边是手执刀枪的副将,把赫连铖保护得严严实实。赫连铖端坐在马上,凝神望着前方,就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慢慢往前移了过去,月夜虽然宁静,可那群人走路的声音也极轻,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就连马的嘴巴里都含了嚼子,以防马发出嘶鸣之声。
“今晚一役定然能将青州流寇剿灭。”赫连铖有些得意,望着大军朝前边缓缓移动过去,一行又一行,走得整齐,步伐统一,越走越远,不多时营地这边便没剩多少人,只有守卫赫连铖的一队人马。
“皇上,皇上!”江小春牵着缰绳站在前边,轻声问道:“皇上是跟着朝前走还是回军帐去歇息?”
“当然是往前走了!”说来也怪,听到江小春问他是不是要歇息,赫连铖忽然觉得自己疲倦不堪,眼皮子又有些为往下沉,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户口,吸了一口气:“朕说过要掠阵的,自然是要随军行走!”望
“皇上要前行了,大家准备好速速!”旁边的副将听着赫连铖的吩咐,连忙吆喝了一声,刹那间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护卫的军士站成了方阵,将赫连铖紧紧包围在中间,护着他慢慢朝前边走了过去。
行了约莫半里,忽然就听“扑通”一声,有人倒了下去,众人回头一看,是伺候赫连铖小内侍,正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巴打着呵欠,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一个副将轻蔑的一笑:“这些阉人,才走几步路就支撑不住了,可见阉人便是阉人,一点体力都没有,甚至比不得女子。”
方才说到这里,却听前边江小春惊慌的喊叫起来:“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众人听他喊得惊慌失措,赶紧往那马上的人看了过去,就见赫连铖扑倒在马背上,两只手抱着马的脖子,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皇上……”副将们围拢过去:“皇上可有什么不适?”
赫连铖努力的伸手揉了揉额角:“朕怎么这般渴睡。”
副将们面面相觑,心中暗道皇上素日处尊养优惯了,御驾亲征跟战士们吃了这么多日苦,已经是到了他最大的极限。今日下午他跟众位将军商议,制定了偷袭方案,到了晚上又要随军行动,自然精力不济。
“江公公,既然皇上身子撑不住,不如送皇上回军营,让皇上好好的睡上一阵。”有位副将看了看赫连铖那眯成两根线的眼睛,有些同情:“说实在话,皇上去与不去,其实没什么两样,大家都知道皇上御驾亲征就在军营中,即便皇上没有跟着去偷袭,兵士们心中也知道皇上在跟着他们,士气早就受了鼓舞,何必皇上亲自前往?”
“这……”江小春一脸为难,看了看伏在马背上的赫连铖:“皇上肯定不会想要回军帐的。”
“你这阉人,怎么就这般不通窍?看皇上这模样,还能前行否?”一个副将朝江小春瞪了一眼:“赶紧护着皇上回军帐去!”
江小春惶恐不已,弯腰赔了个不是:“是是是,咱家这就送皇上回去。”
低头间,嘴角有一丝狡狯的笑容。
众人拥簇着赫连铖的高头大马才转身过去走了几步路,就听着一声巨响,天空被不知什么东西照亮了一半,就连本来被掩藏在阴暗里的脸都忽然明显起来。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从山峦之处传了过来,也不知道里边究竟藏了多少人,这喊叫声就如尖刀一把戳进了心里,让护着赫连铖的军士们心中有些发慌:“难道偷袭失手了?对方早有准备?”
“说不定,慕大公子用兵如神,谁不知道?”
众人站在那里相互看了两眼:“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快护着皇上去平安的地方。”
一群人,拥簇着赫连铖的马匹,飞快的朝那军帐退了过去,生怕自己跑得慢了很快就会被青州的叛军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