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的手摸了摸袖袋, 里边空空的, 原来那个纸包不在了,那张包药的纸,她早就已经丢到水沟里,这时候该被浸坏,沉在水沟底, 跟淤泥烂在一处。
进宫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下手,可老天爷竟然不帮她,这样的一个好机会就这样丢了。想到方才两人恩恩爱爱打情骂俏的场面,她更是愤怒得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这两人若不是这样腻歪着, 那碗药又怎么会被打翻?
要配这药, 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可转瞬间,那么多心血就化为乌有。
青苹不知道那药包里究竟是什么药,她只知道暗处帮她的人很仁慈,替她考虑得很周到。那些粉末单放在药汁里喝下去,对人不会有半点害处, 可这服药之人在喝了药以后再用青梅压住苦味, 那药粉与青梅乃是相克之物, 便会对人的身子有害。
那帮她的人,是不欲让她被人怀疑,故此才做得这般隐秘,试药的宫女喝了一点事情都没有, 而慕昭仪喝了药,身子不舒服,小皇子没保住,那是慕昭仪的身子弱,跟那些药没有半分关系,而她也就能摆脱下药的嫌疑。
青苹走得又急又快,心里头实在愧疚,帮她的人这般尽力,可她却没有能得手,实在是愧对恩人。她慢慢吞吞走到外边时,那看药罐的小宫女笑着道:“青苹姐姐,怎么娘娘这次喝得如此快,你就出来了?”
“去赵医女那里拿药过来,再熬一碗罢。”青苹有气没力:“刚刚药碗被打翻了。”
小宫女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从熬药到送药,都有两三个宫女守着,特别是熬药的时候,赵医女或者薛医女总有一个在旁边掌柄,今日不过是凑巧得了个机会,两人都去给慕瑛把脉,而熬药的小宫女内急,让她帮忙看下药罐,这才让她得了个机会,以后要是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只怕是难得了。
青苹瞪着那小宫女捧着药罐走开,全身都没了力气,老天这般不垂怜她,难道父亲的仇就报不了吗?她用力的握紧了拳头,站在那里,眼神清冷……听旁人说,慕昭仪有了身子不能再服侍皇上,旁的绵福都在加紧想要将皇上引到她们宫里去,这是个好机会。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在映月宫,还怕没有机会去勾引皇上?只要皇上肯临幸自己,到时候下手的机会便多了不少。青苹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裳前襟,犹豫的看了看寝殿方向,心里一颤,为了报仇,搭上自己的清白?
寒风呼啸,她露在外边的手指几乎要冻得麻木,可她却依旧还是呆呆的站着,半分步子都没有挪动,心里忽而热忽而冷,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都没有停歇。
“以后慕家那老杂碎,不准再进宫。”赫连铖一只手扶着慕瑛,另外一只手气得指指点点:“快,去后宫那边交代一句,只要是慕家那老杂碎递的名剌,全给扔了,不许送进宫里来。”
“是。”江六弯了弯腰,慌忙打发身边的小内侍去宫门口递话,心中暗道,慕老夫人真是胆子大,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让昭仪娘娘气成了这般模样。
候着赫连铖与慕瑛进了寝殿,江六朝跟小筝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了那丛幽竹旁边站定了身子:“慕老夫人进宫,究竟说了些什么?”
江六一双老眼虽然已经有些浑浊,可却依旧透露出一丝精明之气,小筝被他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扭了下身子:“还不是些胡言乱语,提她作甚。”
“慕老夫人也曾做过一府主母多年,如何会平白无故的胡言乱语?此事甚是蹊跷。”江六见着小筝那脸色有些不如往常,实在觉得奇怪:“小筝,你且说得细些。”
“江公公……”小筝被他盯得渐渐的低下头去:“慕老夫人说,要娘娘将心腹之人献了给皇上……”她的脸色通红一片,口中讷讷:“这不是胡言乱语还是什么?娘娘听了这话,生气得都快不行了。”
“小筝。”江六正色道:“慕老夫人这话倒也不是什么胡言乱语。”
“为何不是?”小筝大为惊诧,抬起头来:“她要我们家娘娘去做这般荒唐的事情,江公公还觉得她做得对?”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江六长叹一声:“皇上现在不过二十二,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如何能忍得那么久?”
小筝瞠目结舌的望着江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江公公,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也是这般想。你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皇上与我们家娘娘,可是情投意合,外人岂能掺和得进去?”
“小筝,你这丫头也想得太怪了,只不过是临幸一个女子而已,与皇上昭仪娘娘的感情有什么关系?”江六将背挺直了几分:“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是独宠一个女子的?再得宠的妃子也会有独守空房的时候,更别说现儿皇上已经是做得仁至义尽了。”
一阵寒风吹过,竹叶上压着的积雪簌簌的落了下来,有几团正好落到了小筝的肩膀上。她伸手去拍,只觉得指尖一片冰凉,要凉到了心里头去。
“江公公,即便你们都是这般想,可小筝却还是觉得你们想错了。”小筝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小筝便不与江公公再说此事了。”她后退了一步,怔怔的看了江六一眼,转身飞快的朝寝殿那边跑了过去,厚厚的夹棉袍子穿在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
“小筝这丫头也真是,素日里瞧着她机灵,此刻正是她往上爬的好机会,怎么便这般蠢笨?”江六望着那浅蓝色衣裳的背影,有些不解。小筝是慕昭仪的心腹之人,慕昭仪若是不想让旁的妃嫔得宠,势必只能用自己的人来笼络住皇上。小筝虽然生得没慕昭仪美貌,可也算是耐看的了,若是她能替着慕昭仪去侍寝,皇上依旧会留在映月宫中,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可偏偏这丫头就是拐不过弯来,还说他想错了。
江六站在幽竹之畔,想了又想,始终想不通为何小筝竟然对于飞上枝头做凤凰这事不感兴趣。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六转头看了过去,见到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宫女正朝这边走过来,她身段高挑,婀娜多姿。
“江公公。”青苹含笑喊了一声,眉眼弯弯。
“青苹,你这是要去哪里?”对于青苹,江六并不陌生,她虽然不是慕瑛的心腹,可也算得上是比较亲近的大宫女,听着丽香姑姑少不得夸赞青苹做事细心,是个合用的人。
“江公公,青苹是想与江公公来说一件事情的。”青苹朝前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今日慕老夫人进宫……”
江六看了她一眼,见着她眼中有亮光,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青苹,你且说下去,咱家听着呢。”
天空中阴云渐渐堆积到一处,就如破烂的棉絮从被子里飞了出来一般,流云走得又急又快,不住的积聚在了一处,寒风开始肆虐,积雪从枝头飞落,坠到了小径上站着的两个人身上,渐渐的,两人肩膀上有了黑色的印渍。
“娘娘。”小筝将一个迎枕塞到了慕瑛的背后,担忧的看了看慕瑛:“不要紧的,皇上不是个负心之人,你便不用想太多了。”
绿竹蹲着身子在炭火盆子旁边,用小铲子将那银霜炭翻动:“娘娘,小筝说的是,皇上如何会看旁的绵福一眼?他的心中只有你呢。”
两个贴心人愈是这般说,慕瑛便愈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小筝绿竹说的或许是真话,可现在她却似身在维谷,进退两难。要是赫连铖还继续独宠她,宫里宫外不知会将她说得如何不堪。
说得不堪也就罢了,反正她早就知道,民间早就有骂她红颜祸水的,再添一桩事情不算多,最最重要的,她在考虑赫连铖的感受。
若是自己不能侍寝,赫连铖是不是会不舒服?太医说她这一胎不稳当,要尽量避免同房,她能忍得住,可赫连铖如何能忍得住?十月怀胎,他能忍十天半个月,忍十个月,慕瑛微微叹息了一声,实在也太不地道了些。
可要他亲自把他送到旁的女人宫里去,她却做不到,一想到赫连铖与旁的女人耳鬓厮磨,昔日与她说过的轻言细语,却要与旁的女人去说,她怎么样也受不了。
眼泪一滴滴的从眼角滚落,小筝正捧着茶盏走过来,觉得手背上炙热一片,抬头一看慕瑛那样子,不由得唬了一跳,赶忙将茶盏放下,拿出帕子来:“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慕瑛抓住帕子擦了擦眼泪,可那泪水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小筝,我心里好苦,好苦……”
“娘娘,你要相信皇上。”小筝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有些虚,软绵绵的似乎没有半分力道,看了看慕瑛那悲伤的神色,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