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抢在腊月前到了凤州。
这时候一行人都清减了不少。
马车驶入瑞羽堂的这一日,卫长嬴觉得自己心跳得快要扑出胸膛一样,车才停,她就迫不及待的自己跳了下去,连沈藏锋想扶她都一把落了空。
车畔不过两三步的青石台阶上,容貌刚毅了许多的卫长风,一袭石绿锦袍,携着两个稚龄男童,正一左二右的搀扶着鬓发已苍的宋夫人。
宋夫人看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妃色地四合如意瑞云纹深衣,玉带束腰,外面罩着一件绛红折枝牡丹对襟广袖长袍,头上绾着精致的单刀髻,明珠翡翠,熠熠光辉。她任子孙扶着,臂挽锦帔,从长廊下微微含笑着望下来,说不出的端庄秀美,雍容华贵。
可卫长嬴一下马车,拎着裙角急跑几步扑进她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声“母亲!”后,宋夫人霎时顾不得仪态,泪如泉涌的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隔了十几年才再见到的女儿!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良久,才被黄氏等人劝慰着收敛了情绪,拿帕子收拾好妆容,再看四周――却见不远处沈藏锋已经跟卫长风颇为熟络,连沈舒光、沈舒燮也跟卫善秀聊得热火朝天了。显然她们母女哭的辰光不短――宋夫人见状,觉得很没面子,就嗔卫长风:“也不过来提醒下!你们祖母该等急了!”
“回母亲的话,孩儿方才跟姐夫都劝说的,只是母亲跟大姐多年不见,情绪过于激动,想是没听见咱们的话。”卫长风赶紧赔笑道。
宋夫人哼道:“总之是你不对!你就不能大声点?!”
卫长风笑着对姐姐、姐夫道:“姐夫大概不知道,但大姐是晓得的。十几年前,母亲哪里舍得这么嗔我呢?但自从有了长杰跟秀儿后,我如今在家里是越发的不打紧了。”
“你成天在外头,我想见你一面,还得看运气,哪有长杰跟秀儿好,日日陪着我身边?”宋夫人果然是不像以前那么宠爱卫长风了,闻言又哼了一声,怜爱的挽起卫长嬴的手臂,“还是女儿贴心!”
看着母亲重女轻男的模样,卫长风直叹气,提醒道:“这十几年来,您都没见过大姐!”我这个儿子好歹逢年过节还在您跟前伺候呢!
“所以我才觉得女儿贴心!我女儿要不是远嫁,会舍得叫我这么久都看不到她?”宋夫人理直气壮的道。
沈藏锋含笑道:“这是小婿的不是,早该带嬴儿他们回来看望二老的,奈何之前一直不得暇。”
向来岳母对女婿都是客气的,毕竟自己女儿在人家手里。宋夫人也不例外,尤其她知道沈藏锋这许多年来,哪怕几次跟卫长嬴分别,孤身在外,也未纳侍妾,对这个女婿就更喜欢了。此刻以充满慈爱的目光看向他,柔声道:“晓得你们忙,都是忙正经事儿呢!再说两地迢迢的,你们这次能回来,就是孝顺的好孩子了!”
卫善秀大概实在替自己父亲抱屈,忍不住道:“祖母,父亲也忙,所以才不能时常侍奉您跟前的。”
“秀儿真是孝顺,这么小就晓得护着你父亲了。”宋夫人伸手摸了摸孙儿的脸,笑得一朵花一样,再朝卫长风一剜,“不争气,就会躲在儿子身后!”
“……”卫长风摸了摸鼻子,很无奈的道,“是是是,都是孩儿不好……祖母那边想是等急了,咱们先过去?”
宋老夫人可不是等急了吗?虽然说老夫人很有城府,很沉得住气,可关心则乱。
一行人走到半路上,还是遇见了宋老夫人打发过来的使女――从前双字辈的双鲤等人是早就许了人了,现下伺候老夫人的大使女是从“钩”,此刻过来打探的叫琼钩,十六、七岁年纪,柳眉杏子眼的,颇为俏丽。
她笑语盈盈的行了礼,不直说宋老夫人等急了,而是道:“老夫人怕夫人您多年没见大小姐了,情绪过于激动,对身子不好,所以派婢子过来劝一劝。”
“叫母亲担心了。”宋夫人知道婆婆也就自己女儿这么个嫡孙女,而卫长风至今也才一个嫡子,所以对于重视亲生血脉的宋老夫人来说,这到现在都是只一个的女性晚辈就格外的重要了,但卫长嬴进了瑞羽堂了,却跟自己在下车地方哭了好半晌,到这会还没到宋老夫人跟前……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卫长嬴的手,道,“我们这就过去。”
又小声叮嘱女儿,“你们祖母如今年纪大了,一会见到她,还是欢喜点的好,万不可招了她痛哭。”
卫长嬴一听这话又哭了,一边擦脸一边道:“女儿想不哭呢,可就是忍不住――”
却听身后沈藏锋干咳几声,建议道:“莫如让孩子们先过去,给祖母看看?”
“这倒是个办法。”宋夫人也觉得,以卫长嬴从前在宋老夫人跟前的得宠,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卫长嬴还能再有侍奉祖母跟前的机会、还是宋老夫人还能再看到这个心爱的孙女,两边都不可能按捺得住心情激动。
反而沈舒光跟沈舒燮,宋老夫人虽然在书信来往时经常提到且惦记,到底不是老夫人看着长大那么感情深厚,不如叫他们先去老夫人跟前。
这样老夫人即使激动,也比直接见到孙女有个缓冲。
于是卫善秀受命,领两个表兄先走一步。
等卫长嬴这行人进堂行礼,果然宋老夫人已经哭得叫使女换块帕子来了。
沈舒光跟沈舒燮一左一右被老夫人搂着抱着,摸着头摸着颈,儿呀肉呀的心疼个没完――可是看到卫长嬴,宋老夫人立刻放开他们,流着泪道:“还不快点上来叫我看看?还行什么礼呀!?”
到底是老夫人,这会手都微微发抖了,还记得跟沈藏锋招呼一声:“锋儿比上回见面沉稳了许多,如今看着活脱脱是丹朗当年――这些年来也苦了你了!”
卫长嬴几步到了堂上,在祖母膝前跪了下来,哽咽着道:“祖母!孙女不孝,这么多年了,才能回来看您!”
“能回来就好。”宋老夫人眼中噙满了泪,伸出即使几十年如一日精心保养、终究抵不过时间已经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抚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道,“瘦了!”
“赶路总是会瘦些,但孙女身子好着呢。”卫长嬴又哭又笑,“您呢?您还好吗?祖父怎么样了?父亲是在祖父那儿?”
宋老夫人伸手在她脸上摩挲了好一会,才柔声道:“郑鸿在侍奉你们祖父,不要担心,那老……”底下宋夫人听
宋老夫人就要在女婿跟外孙跟前把习惯性的“老东西”喊出来,一急,待要提醒,好在宋老夫人也醒悟了过来,及时改了口,“他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年纪大了,受了寒,怕要多躺些日子。”
卫长嬴是知道祖母的厉害的,哪怕此刻祖父不好了,怕是祖母想端出镇定之色,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听了这话半信半不信的,就提出想去看望祖父。
这话说了出来,猛然想到一事,惊慌回头问:“对了,季神医呢?!”光顾着跟娘家人团圆,竟把季去病给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卫长风跟沈藏锋对望一眼,干咳道:“方才下车后,长杰陪季神医去祖父那儿了。”
被他们这么一提醒,卫长嬴才恍惚记起来,下车时看到在右侧扶着宋夫人的是两个孩童,其中一个,应该就是自己那嫡幼弟卫长杰了……
“八舅舅刚才喊了母亲您好几声大姐姐呢,可母亲您都没有理他。”完全不懂看眼色的沈舒燮在旁没心没肺的揭着短。
“就你多嘴!”卫长嬴尴尬的呵斥道。
“你这孩子!”结果宋老夫人跟宋夫人异口同声道,“燮儿说句实话,你训斥他做什么?”
宋老夫人尤其的不赞成:“你在家里时,咱们这样凶过你?”
祖母跟母亲发话了,卫长嬴只好乖乖认错:“孙女卤莽了。”
“季神医那边应该还在给你们祖父诊断。”宋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示意她起来,体贴的沈舒光忙让开位置给她坐,自己走到下面,站到父亲沈藏锋身后。
宋老夫人看了眼曾长外孙,对孙女、孙婿道,“怕是这会过去不方便,不如你们先去梳洗下。一会你们祖父醒了,我打发人去喊你们一声。”
宋夫人接话道:“衔霜庭是早就打扫好了的,你们先住住看,若是地方太小或不喜欢,明儿个再去挑新地方。横竖咱们家地方大,不要拘束。”特意告诉两个外孙,“前儿个刚送了橘子来,都给衔霜庭里放好了,你们若是喜欢吃,外祖母再着人去弄些。”
沈舒光忙躬身道谢,还被宋老夫人搂着的沈舒燮则毫不见外的道:“外祖母,外孙喜欢吃糯米团!”
“外祖母一会亲自给你去做!”宋夫人二话不说就答应道。
沈舒燮得意的看了眼父母――他四岁时祖父祖母就双双过世,在那之前的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不像沈舒光,好歹过过两年仗着祖辈宠爱让父母无可奈何的美好生活。但现在,他在瑞羽堂里找到了这种甜蜜的溺爱……
但是――宋夫人兴许是那种忍不住要溺爱孩子的人,宋老夫人会是吗?!
所以沈舒燮才得意了数息,宋老夫人就温柔的道:“不要做太多,燮儿年纪小,肠胃弱,一天给他吃一个糯米团就成。”
“母亲许我吃两个的!”沈舒燮愕然。
“是吗?”宋老夫人闻言,立刻语重心长的告戒孙女,“虽然随意迁怒孩子不对,可随意迁就孩子……这也不成啊!”
卫长嬴冷哼着看了眼满脸哀求的次子,郑重点头:“祖母您说的对!以后我一天就给他一个!多了,没有!”
叫你小子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