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卫郑音这么一问,宋在水反而笃定的笑了,提着裙裾上前,凑到卫郑音耳畔低语数句,卫郑音顿时眼睛一亮,赞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想出这么好的办法了!”
“媳妇哪有这个本事?这都是端木小姐的功劳,说来也是卫表妹那边的人情。”宋在水并不居功,含笑道,“卫表妹这份人情呢,还不是外祖母结下来的?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母亲的功劳呢!”
卫郑音欣慰的道:“这药既然本是衡王后求端木小姐调出来的,你也不过是从中打了个招呼,替她们两边引见一下。难为你这样的细心,惦记着舞儿,不忘记替他讨上一瓶。”
苏鱼舞去东胡,家里人不能放心;不去东胡,名声却就完了。卫郑音虽然坚决反对儿子再去阵前冒险,然而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毕竟如今在东胡的不仅仅只有苏鱼舞一个阀阅子弟,刘家的刘幼照、端木家的端木无忧,哪个不是阀阅里极受重视的子弟?
他们能上阵,苏鱼舞却躲在后头,传了出去,叫苏鱼舞怎么做人?
但宋在水从端木芯淼手里讨得的秘制沉疴散,却解决了这个问题。苏鱼舞只要返回东胡,那就不能说他怯战。可他在上阵之前偏就病了,那就是各人有命了。难道刘家会死心眼的迫着他拖着病体上阵不成?圣上也不会这么要求的。
这一病,难为那么大的东胡还寻不到个稳妥的地方叫他养病吗?如此既免了他上阵去冒险,又保全了他的名声,不至于被人嘲笑惧战怕死。
卫郑音心疼儿子,见媳妇把前路退路都想好了,哪能不高兴?
宋在水微笑着道:“媳妇既然嫁与夫君,自然要替夫君考虑。”
苏鱼舞的名声跟安全都有了保证,卫郑音心情大好,也有心思跟媳妇说说闲话了,就着方才提到的秘制沉疴散,卫郑音一算日子,道:“衡王后去京畿别院那边探望张夫人与刘十一小姐都好些日子了,虽然她去了没多久就传出来也在别院病倒的消息,然而至今还沉寂无声……说起来这张夫人张韶光也真是作孽,不提亲姐妹的情分,衡王后怎么说都是她的外甥女!就说她过门那会衡王后还抱在手里呢,哪里就能忤逆了她?又只是个女孩子,随便养养,纵然不疼爱,想来也不会结下如今这样的大仇!”
卫郑音提这母女三个的恩怨也是有缘故的,说到这儿就叹息,朝二房看了一眼,“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天家怕是把张韶光恨极了。京畿张家难免也要受到牵累,你们二婶平常多开朗的一个人,逢人就是三分笑!这些日子下来,哪怕你们三嫂子哄着劝着,也是笑口难开,皆是被这个堂妹闹的!唉!”
宋在水笑着道:“其实二婶也不必如此操心,早先伊王殿下道是要给纪王太后守孝三年,然而因为珍意夫人久病,怕看不到安吉公主殿下下降,特意求了帝后恩典,让公主殿下早日下降。也因这个缘故,伊王殿下去年年中亦娶了知本堂的令月小姐为伊王后……伊王后的母亲张夫人,可不也是京畿张氏之女?论起来跟张韶光还是极亲近的姐妹呢!若是圣上要迁怒,伊王殿下为了岳母体面,想必也会拦上一拦的。毕竟谁都知道伊王殿下对王后情深意重,当年为了求娶王后,那可是在圣上跟前磨了多少日子的。”
卫郑音却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一件事情――伊王殿下在御花园里一见钟情的哪里是那卫令月?你想卫令月文文静静的一个人,是会到处乱跑的吗?他看中的,其实是你们二婶的女儿才是,是鱼飞呢!”
“啊?”沈藏凝当年办的好事,宋在水可也不太清楚,闻言不禁一愣。
卫郑音就大致说给她听:“你也晓得那位殿下打小脾气暴躁,没封王之前就时常打杀下人。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哪个不是娇滴滴的捧手心里养大的?更不要说你们祖母宽仁,咱们扶风堂这两代都是出了名的宠女儿。也是那位殿下多疑,放着他的嫡妹清欣公主殿下不问,偏去问你们表妹藏凝!藏凝是知道他的名声的,认识不能害
了鱼飞,就索性说了卫令月的身份哄他。没想到伊王还真信了!”
“藏凝表妹……素来古灵精怪。”宋在水斟酌了一下措辞,笑。
她心下有点啼笑皆非,婆婆说什么扶风堂宠女儿,实际上明沛堂还不是一样把女儿惯得胆大妄为?不然沈藏凝哪里来的胆子,当面就把皇子给骗了,事后还照样出入宫廷,跟公主们厮混一处玩耍,毫无心虚之意。
今儿这话要不是婆婆亲口来讲,宋在水还真不能相信,伊王殿下身为皇子,竟被个臣女骗的娶错了心上人。
想到这里,宋在水心头微微一凛,道:“原来藏凝表妹还做过这样的事儿……原本倒也没什么,但如今东宫空悬,伊王殿下甚得上意……”
伊王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啊!
卫郑音道:“可不是吗?十二皇子不得圣上喜欢,往下的皇子们,得宠的就是养在妙婕妤膝下的十五、十六皇子了,然而这两位皇子都太小了……你们大姑姑这些日子也担心着呢!”
这边婆媳和和乐乐的说着闲话,犹如亲生母女也似。
京畿,刘家别苑,名义上的母女也正在叙着话。
只这是叙话显然没有扶风堂里那么和睦了。
衡王后刘若玉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靠在隐囊上,仔细看去,她苍白的肌肤里透着蜡黄,气息微弱,怎么看,都是一副性命不久的模样。惟独她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灿烂光明,一点不像重病之人,倒显得生机十足。
此刻她正用这双眼睛端详着卧在榻上的张韶光,看到张韶光比之在帝都时足足瘦了十几圈,整个人都几乎只剩了皮包骨,奄奄一息的躺着,黯淡的目光望着帐顶……刘若玉心中畅快万分,竟然不必人扶就从软舆上坐了起来,抿嘴笑道:“母亲您今儿个看起来又比昨儿个气色差了许多,女儿瞧着真是高兴得紧。您可有什么想吃的用的,女儿这就打发人取了来,在您面前吃用给您看?”
她这种挑衅,自在这别苑里住下来起,每日都要来上一回,乐此不疲兴高采烈,张韶光从起初的震怒、后来的凄怆,到如今的淡漠,早已无动于衷。
所以刘若玉照例说了一番,又抿嘴笑道:“母亲怎的不理女儿呢?是了,女儿知道,一定是女儿还没跟母亲说妹妹的事儿,叫母亲担心了?”
她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呵!母亲也晓得,咱们这别苑地方既大,人手又少。那么多事情,下人们根本忙不过来,若非妹妹主动愿意帮忙,女儿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不过母亲您尽管放宽了心,所谓好心有好报,妹妹这些日子又担水又浇地,又清扫着五谷轮回场的……身子骨儿比起被母亲您宠着护着那会子不知道好了多少!说起来母亲您一直都紧巴着妹妹的身子,却怎么早点不打发她做点事情呢?以至于妹妹起初的时候做什么都做不好,没得丢尽了咱们家的脸!”
担水觉地也还罢了,五谷轮回场所说的委婉,其实就是解手之处。刘若耶因为是张韶光的亲生女儿,生来就金尊玉贵的被捧在了心尖尖上,以前她在房里用的便桶都是拿香花香料再三熏过惟恐冲着了她的,却不想一朝落魄,竟被嫡姐迫着去收拾这样的脏污之处……
榻边陪着张韶光的老人都不禁为刘若耶抱屈的红了眼眶,只是碍着别苑如今是刘若玉当家作主,不敢言语――倒不全是她们惧怕刘若玉,张韶光好歹也是城府不浅的人,几十年下来身边哪里能够没几个为了她敢于赴汤蹈火的心腹?
刘若玉才来的时候就吃了一个亏,敲打这些人时赶上一个不怕死不怕刑罚的,当着众人的面非但没能立威,险些下不了台。最后亏得她反应快,直接一个耳光把身后的刘若耶从回廊上打得栽到庭院里,拿脚踩着妹妹的脸,让那忠仆放明白一些,若不然,她即刻弄死了刘若耶出气……这才把那不怕死的下仆镇住了。
如今这些人,不怕刘若玉罚自己的,都怕她去罚张韶光母女,是以眼见主子
受辱,个个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流露丝毫反意。
眼中将这一幕看着,刘若玉觉得心情更好了点了:当年她伏在张韶光手底下受尽委屈屈辱的时候,这些人是何等嚣张跋扈?那时候除了乳母路氏真心心疼自己外又有谁管过自己死活?如今亲自把这样的羞辱还回这些人,真是痛快极了。
她简直都有点舍不得杀这母女两个了,横竖叫她们继续这样生不如死下去真的不坏。
只是就怕天家会没有耐心……
刘若玉心里转着念头,见张韶光当真是好忍性,听着亲生女儿被从前最瞧不起的继女这样折磨凌辱,却还是不说话,宛如僵木一样直挺挺的躺在榻上。
“所以女儿啊也是没办法。母亲您想啊,那么多下人瞧着看着呢,妹妹身为咱们刘家的小姐,居然连几个下仆都不如,这不是存心打咱们家的脸面吗?女儿想,若是母亲在的话,一准不会让妹妹这样丢脸败兴的!所以呢,女儿揣测着母亲的心意,特意叫人做了一条藤鞭,母亲请看这上头的刺,都是山里生长百年的老藤上弄下来的,抽到人身上,一准是一抽几个窟窿!妹妹也真是伶俐呢,女儿才抽了她三五次,她就什么都会做了!如今苑里哪个下仆见着了妹妹做事的样子,不说她直像是在庄户干了一辈子的活计一样?”
刘若玉见她这样,笑了笑,就从腰间慢慢解了一条藤鞭下来,提到张韶光跟前叫她看:这藤鞭做工粗糙,上头许多毛刺都没去除不说,内中还特意择了荆棘夹缠,如今大半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深褐色……刘若玉方才说这条藤鞭她是专门用来收拾刘若耶的,这样的深褐色是什么,不问可知。
看到这条藤鞭,张韶光死寂的目光终于有所变化,她哑着嗓子,声音低不可闻的道:“你说我对你狠,你对若耶难道不狠?我是你姨母也是继母,若耶可也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有什么稀奇的?”刘若玉眼都没眨一下,笑容可掬的道,“父亲他正当壮年,膝下又才得一个子嗣,往后哪里能不再续弦呢?有父亲他老人家在,女儿还怕会少了异母的亲弟弟亲妹妹?母亲您可真会说笑,我这个原配之女没出阁时尚且不得意,您这个失了宠的继室所出的孽种又能珍贵到哪里去?”
“你如今是得意了。”张韶光淡淡的道,“只是即使你再怎么折磨我们母女,往后在九泉之下见了你生母张韶央,她却是得意不了――不管怎么说,我比她多一个儿子!若沃是你们父亲的嫡长子!你如今折磨我们没人管,是因为你跟我们一样已经被看成死人了!张韶央就你这么个女儿,她的骨血可以说是全完了,我跟若耶却还有若沃!纵然死了也是有人收尸缅怀的,你们母女么……”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黑影挟着风声啪的一声重响!
伺候张韶光的下人们齐齐尖叫着过来以身相护:“你要对夫人做什么?!”
人群之后,张韶光怔怔的摸着嘴,好半晌才觉得痛……简直太痛了!她摸着满手鲜血,片刻之后麻木的感觉消退了些,才发现掌心里赫然有半颗牙齿!
人群外,刘若玉根本没理会那些想要护主的人,慢条斯理的收了藤鞭,嫣然一笑:“母亲您可别见怪,女儿这两年来回想过往,越发觉得愧对生母!您一提她,女儿就忍不住激动,女儿这一激动,做出什么事儿来,自己也不晓得。母亲您大人有大量可万万莫要同女儿计较呵!”
又忽然板起脸,森然道,“你要是计较了也没什么,横竖你是病得一把骨头快死了,你女儿我可是养得健壮得很。这样的鞭子,挨上三五十下想来还是能有一口气的!”
说完这番话,刘若玉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归于巧笑倩兮的模样,温柔的道:“不过呢,母亲您方才说的话也真是不对,女儿哪能不知道您跟若耶妹妹在这儿,最惦记的,就是若沃他了?女儿哪里能忘记关照他?母亲这么想,简直就把女儿想的太坏了――女儿是那种不关心弟弟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