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锋早有准备,沉声道:“我正打算寻机会去贵府。”
刘赫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贤弟的意思是?”
“陛下可能不行了!”沈藏锋一句话说得刘赫顿时心惊肉跳,随即又有隐隐的兴奋:“那我们?”
“莫忘记大军如今都在何处?”沈藏锋冷静的提醒。
刘赫怔了怔,想想西南,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兴奋有点头脑发热:“但西南虽然四座王城都下了,可四王残部还在流蹿,那一位却早早就传出病讯,这是……?”
沈藏锋哂道:“如今想来,前些日子,贵家的请罪,也真是及时……”
刘赫面上变色,就想道:“原来那一位早就察觉到身体不对,只是未必一下子就一病不起,竟是来这一手想激我们刘家犯错,好拿了把柄下毒手!”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么欺人太甚,就不怕北面无人守国门吗?”
“如果郑家先死光了呢?”沈藏锋反问,“郑三伢原本在西南领兵作战,陛下还都时,随行之人里可没有他!他是接到王氏谋害贵家两位小公子的消息后,把麾下交给副手,连夜赶回来的!怎么看都是置私事于国事之上!问题是,西南距离帝都何止千里迢迢?郑三伢弃军而走,回都这一路上,陛下若不要他回来,他真能回得来?他真敢顶着陛下的严令回来?!”
刘赫倒抽一口冷气!
“郑三伢是什么脾气,连我等都清楚,何况与他本是姑表亲的陛下?”沈藏锋目光沉沉,“即使郑家理亏,但郑三伢是讲理的人?他回帝都来,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容易火上浇油――这一点,陛下会预料不到?”
“所以那一位故意放任郑三伢来,就是为了……把他的病,栽赃到我们刘家头上不说,关键时刻,抛弃郑家,换取名正言顺对我刘家下手的机会?!”刘赫面色铁青!
沈藏锋淡淡的道:“靖国公刚刚舍命救驾,没有非常原因,他如何动刘家?”
“早先他封若沃族弟为靖国公就不安好心!”刘赫冷笑,他的女儿刘冰儿,是刘希寻牵线嫁给沈舒明的,他当然也是刘希寻这一派。在刘彰、刘彤的死上,他站在刘若沃这边,因为那两个孩子代表整个刘家的体面,但若刘若沃与刘希寻相争,他可就站后者这边了。
此刻愤然道,“实离才是阀主,阀主未封而先封族人,更遑论若沃当年……这摆明了想挑起族中争斗!”
“说起来这次刘家被抓到把柄下手,也是刘若沃之姐刘若耶作的孽!”刘赫心里不住翻着念头,“要不是她不知廉耻跑回来,郑翠叶的死跟刘家扯不上关系,刘彰跟刘彤怎么会出事?这是刘若沃自己作的,他收留了这早就该一死全节的姐姐,赔了自己两个亲生儿子!真是报应!”
“往后该如何是好?贤弟可有教我?”刘赫思忖良久,问道。
沈藏锋推心置腹道:“世兄既然这么问我,我也不能瞒世兄:敢问世兄,如今我等士族可有能取代彼者?”
刘赫皱眉想了半晌,颓然摇头:“柳容手握重兵,本身也擅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等西南大军归来,四破军已将之前的编制全部打乱,想起事,谈何容易?纵然最后大雍不存,这天下,也未必能落入咱们手中。”
否则他们当年何必归附闻伢子?
沈藏锋微微颔首,他对于刘赫来跟自己接触还是很满意的,主要此人出身刘氏,虽然本身不擅长上阵杀敌,但对军略并非一无所知,也不是
那种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所以跟刘赫说话,很多话提一句,不必苦口婆心去劝,他就能够明白。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顺应上意,扶持大皇子了。”沈藏锋平静的道,“如今天下元气未复,若再乱下去,怕是胡族都要来插一脚了。到那时候,我等衣冠何存?”
刘赫皱眉不语。
沈藏锋知道,这并不是他反对,而是觉得,大皇子监国之后,马上就提拔了沈藏锋与卫长风,视同心腹,而刘家呢?刘家吃了这么大的亏,理当得到补偿――一句话,他觉得刘家受委屈了。
“靖国公刚刚上路吧?还有些日子才能抵达帝都。”沈藏锋哂笑,提醒道,“靖国公如果来了,丧子的是他,救驾的也是他……”
刘赫豁然而惊!
“怪道大皇子监国以来,只提沈卫,不提刘家……连我们几次喊冤大皇子都含糊过去,原来是想继续扶持刘若沃?!”这对于早就站在刘希寻这边的刘赫来说怎么可以?!
刘彰跟刘彤两个族侄的死顿时被他抛开,开始急速考虑如何在刘若沃抵达之前,跟皇室谈好条件了――就算刘希寻这边占不到大便宜,也绝对不能让刘若沃那边继续扩大优势!
要不然,就算刘若沃不明着把阀主位抢过去,让刘希寻这个阀主名存实亡呢?
……送走刘赫,沈藏锋沉吟着:“提醒了刘赫,总该不会让刘若沃借还都的机会,再加筹码了。”
刘家的阀主之争,严格来说跟沈藏锋关系不是很大,但刘希寻跟沈藏锋关系更近,沈藏锋自己也更好看刘希寻,那么能坑刘若沃的地方当然也不能放过了。
刘赫的动作很快,许是刘希寻之前给过他决断之权。
不几日光景,他跟几个刘希寻这边的族人进宫求见大皇子,足足待了大半日。
出来后,宫里很快传出旨意,庶人王氏谋害刘氏嫡子,导致国之功臣靖国公膝下二子偕亡,本应斩首示众,但念着已故卢国公的份上,赐她自尽――不过卢国公府的财物,全部赔偿给靖国公,而且靖国公再有子女的话,可以在袭爵之子之外,再封一子为子爵、或女为县主,以示安慰。
单单这样周夫人那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的,王氏居然能够体面的自尽?!
别说东胡刘氏这种门第,就算她的娘家周氏,是那种没了亲生骨肉,可以接受钱财赔偿的人家?!至于说以后子女的封赏,周夫人同样没放在眼里――刘氏本宗嫡出子女的身份,在士族眼里比皇子公主都高贵!
再说区区一个子爵、一个县主的承诺,还不能世袭,对于家族整体,能有什么价值?!
如果说朝廷就给这么个交代,周夫人简直要活活气死!这比拖着不断还要可恨,分明就是在埋汰刘家!
所以还有――
这次是明确公布御体欠佳的消息了。
御体欠佳就是被刘郑两家气的,这两家都有责任。
但之前宫里一直没说这事,现在总算开口了:郑家得承担主要责任,谁叫当天郑三伢咆哮金殿呢?
天知道是谁写的上谕,直接赐郑三伢饮鸩,家眷流放!
“这实在太重了!”柳容看到上谕后立刻进宫找皇后、大皇子说情,“郑将军只是一时没按捺住脾气,陛下若在,怎么都不会因此要他的命的!更何况他的家眷?!”
仇皇后冷冰冰的道:“容儿你想过没有?三伢他对着陛下都能咆哮金殿,将来对着知齐,
是不是追上丹墀直接动手?!”
皇后这么冷漠,仇宝娘洗脑有功――弑君这关过了,儿子也平安回来了,现在就剩最后一道槛,那就是儿子平平安安的变成天子!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皇后最怕的,就是功亏一篑!
反正,皇后连丈夫都亲自干掉了,亲戚、故旧……为什么狠不下心?!现在她眼里只有儿子!
助她从一个失势皇后迈向太后宝座的仇姑姑说了,大皇子长年累月不在闻伢子身边,几乎没什么威信,士族们好歹守惯了礼仪,城府也普遍比较深,场面上不至于闹得大皇子没法下台――除非他们真打算翻脸。
但新贵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郑三伢这种仗着皇亲以及早年旧情的人,连闻伢子在时都压不太住他,换了大皇子上去,郑三伢什么事不敢做?!到时候朝会上他摆出长辈架子,叫大皇子如何处置?
所以还不如趁着闻伢子名义上还在世的功夫,用闻伢子的名义干掉他!
既给刘家交代,算是回报之前刘赫代表刘希寻表的忠心;又能震慑老人,使他们在大皇子跟前不敢造次!同时大皇子还不沾这杀功臣、长辈的恶名。
皇后觉得很有道理――仇宝娘那句“是陛下当家,娘娘对两位殿下的前程放心。还是娘娘自己当家更放心”让皇后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现在皇后对于亲自弑君的惶恐渐渐淡却,倒是眼下扶持儿子登基的种种事宜,让她觉得格外充实。
皇后这种变化都落在仇宝娘眼中,仇宝娘毫不意外:权势的美妙之处,向来就很少有人能够不沉迷进去的……
“这怎么可能?”面对皇后突如其来的冷面,柳容忍不住道,“郑将军他断然不会……”见皇后神色不动,大皇子沉默不语,柳容心下一凉,换了种说辞,“如今外面都知道陛下卧病不起,娘娘不离左右,大皇子监国――这道上谕若下,必定疑心娘娘与大皇子从中撺掇!至少咱们从前的那班人,也会伤心于娘娘和大皇子的不劝阻……”
仇皇后惨然一笑:“不劝阻?陛下如果还在,如果他下定了决心,是我们母子能劝阻的?那当初范氏毒死知齐的兄长、害了余兰时,除了容儿你之外,还有谁为我们母子说过话?!噢,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大王心意已决――是啊,帝意已决,他们当时说不上话,我们现在就一定说得上话?他们伤心?!哈,我们母子早在之前就伤心过了!谁还对不起谁?!”
柳容听皇后翻起前事,又见皇后越说越难过,呜咽出声,好半晌都没敢说话。
良久才道:“娘娘,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为大皇子担心。士族终究不能尽信,早年起事的老人,如今的新贵,终究是要依仗的。”
“那也得让他们弄清楚,谁才是主子!”仇皇后挺直了腰,威严的望下来,“是他们辅佐知齐,不是知齐求他们!容儿你可明白?!”
柳容咬着嘴唇,眼中闪过郑家满门――乡里乡亲的,郑家那几个孩子,跟如今的皇子公主一样,都是他这个柳大哥看着长大的,好些孩子,在当年他都抱过背过……
忽然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闻知齐淡淡开口:“柳大哥你不必太担心,真正会被处置的其实只有郑三叔而已。我登基后,按规矩不是要大赦天下?”
……如今上首这一位,同样喊他大哥,至今喊他大哥――那么,在这两边都算他弟弟、妹妹的时候,他要怎么选?
柳容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