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娘娘!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未央宫,一群宫人想拦却拦不住——赵氏披头散发,毫无贵妇体统,一身华服早就揉皱得不成样子,脚上撕履在殿槛上磕掉一只,就这么趿着剩下的一只,跌跌撞撞扑到丹墀上,激烈的喊道,“念着往日的情份上!求您一定要去宣明宫,救我夫君一命呵!”
丹墀上,身穿绛红深衣,头戴凤冠的仇皇后先看了眼身后的仇宝娘,才神情复杂的望下来,皇后嘴唇动了动,却觉得无话可讲。
皇后手边,穿着嫩绿上襦、系丁香藕丝裙,绾着双螺的咸安公主则惊讶的问:“赵伯母,您怎么了?”
“娘娘,您快过去!不然就来不及了!求求您!我求求您了!”赵氏根本没注意到咸安公主,注意到了也没心思理会——随郑三伢入宫的下人转达的话非常清楚:郑三伢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闻伢子令他向刘家赔罪时,竟然失口大骂闻伢子没良心、不帮亲戚帮外人——如今已被御前侍卫拿下,押入诏狱!
而闻伢子怒气难平,加上刘家人至今还在宣明宫里哭诉靖国公二子惨死的悲痛……一个不小心郑三伢小命难保不说,整个郑家都别想有好下场!
直接得罪了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如今在帝都的却也不多:其中柳容说情已经被气头上的闻伢子骂了回去、薄喜见状乖巧的闭了嘴……郑家现在也只能指望皇后了!
所以赵氏现在满副心思都在求皇后救命上面,她抓着丹墀拼命磕头,“陛下他、他要赐死三伢啊!大哥早逝,二哥也早就不在了,如果三伢死了,叫我们郑家一门老的老小的小,以后要怎么过?!三伢虽然说话不好听,可对陛下、对娘娘那都是没二心——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跟陛下顶啊!卢国公府的事情,我们不敢管了,陛下跟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求留三伢一条性命——求求您!”
赵氏现在是孤注一掷,几下子就磕得满脸鲜血——咸安公主感到皇后抓着自己的手微微发抖,只道皇后被这场面吓到了,忙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赵伯母拉起来啊!”
公主吩咐了宫人,转头安慰仇皇后,“母后您别担心,父皇想来只是一时火头上……”
“我去更衣,去宣明宫看看。”仇皇后专心听着女儿的话,却什么都没听清楚,她深吸了口气,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这让公主疑惑起来:“母后,您怎么了?”
“我要去宣明宫,给你们郑伯父求情。”仇皇后轻声道了一句——身后仇宝娘柔声道:“娘娘,赵夫人说,那边情况紧急,您要不……就这么先过去?今儿个这身鸑鷟衔花纹深衣,也不是穿不出去。”
仇皇后意识到仇宝娘是在提醒自己,现在去宣明宫显得越急切越好、越急切越不会被防备!
她用力握了下咸安公主的手,力道之大让公主差点痛得叫出声来,公主本能的感到了惊慌:“母后?!”
咸安公主心地纯善,并不意味着她蠢!
公主跟着仇皇后一道站了起来,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莫名心悸:“母后,儿臣陪您过去?”
“不用!”仇皇后脸色一变,低喝道!
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公主一怔,好在仇宝娘再次圆场:“殿下您看赵夫人……娘娘的意思是您留在这儿看着,一会给她传太医!”
咸安公主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觉得仇宝娘说的有道理,可抓着仇皇后的手却不愿意放开:“但是……”
“公主您放心,陛下与娘娘乃是结发夫妻,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更何况郑将军一家,也是皇亲!”仇宝娘一边掰开公主的手指,一边轻声安慰,“即使陛下不允娘娘所求,也会体谅娘娘走这一遭,难道还会拿娘娘怎么样吗?您放心的守着赵夫人,回头娘娘回来肯定很是疲乏,还得您看着点呢!”
仇宝娘边说边拽,硬将咸安公主拖开,沉声提醒仇皇后,“娘娘?您还不去宣明宫吗?!”
“摆驾……宣明宫!”仇皇后深深的吸着气,片刻后,她语调异样的吩咐!
目送仇皇后向殿门走去,咸安公主忽然觉得巨大的悲痛骤然袭来,她禁不住喊道:“母后!”
仇皇后全身一震!脚步一滞……但片刻后却没有回头,而是毅然继续前行!
到了殿槛,皇后才扭过头来,隔着广阔的长乐殿,与自己唯一的女儿遥遥相望:“余兰,好好保重!”
“是……”咸安公主被仇宝娘紧紧抓着手臂,无法追下去,她挣扎了几把,看着仇皇后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内,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样,只是公主不明白——她惘然的问仇宝娘,“姑姑,您一直拉着我做什么?”
仇宝娘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宣明宫那边情况紧急,婢子怕公主殿下跟娘娘说话久了,耽搁了娘娘前去说情——万一郑将军被陛下一怒之下处置了……”
咸安公主脾气向来就好,比仇皇后还好,对于仇宝娘这种明显的僭越行为也只是抿了抿嘴,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见公主没有追出去的意思,仇宝娘松了口气,告退一声,却是快步去赶皇后了。
“母后好久没喊我名字了。”被抛在长乐殿上的咸安公主,忽然自语了一句,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提起裙裾想追上去,这时候宫人却过来请示:“殿下,赵夫人昏过去了,是现在请太医吗?”
咸安公主犹豫了一下,到底挂念这个表伯母的伤:“我去看看。”
话才出口,公主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可是仔细想的话,又不觉得有什么大事?
“也许我是在担心郑三伯伯……?”咸安公主这样猜测,实际上她跟郑家人感情一般,不是有什么矛盾,而是因为她与闻知齐,跟郑家人见面次数不多。
“但总归是亲戚。”咸安公主按了按胸口,安慰自己接受这个解释。
太医奉命赶到未央宫为赵氏包扎伤口时,凤辇也到了宣明宫。
“娘娘
,陛下正与刘家几位大人在议事,吩咐过不许打扰。”有宫人上来阻拦。
仇皇后看着半途上仇宝娘为自己戴上的一副翡翠镯,这镯子真是好,翠光潋滟,再不识货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价值连城。
凭这副镯子就知道,仇宝娘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富户妇人这么简单!
寻常富户,就算是富可敌国的巨贾,怎么敢轻易拥有如此珍物?这么一副镯子招一场毁家灭门的祸事都不奇怪!
只是事到如今,皇后已经无暇质问仇宝娘的来历。
她只能顺着仇宝娘教导的计划去做……
就像现在冷冷的呵斥宫人:“混帐!本宫刚才听说陛下发雷霆之怒——陛下可是刚刚舟车劳顿归来,凭什么重大之事,反正都发生了好几日了,难道还差这么几个时辰熬不到明天?就不能让陛下休憩一下再议?!”
“这……”
“这位公公还是进去禀告一下吧。”仇宝娘适时开口,温言道,“陛下今日才回,未到后宫就召见了郑将军同刘家几位大人——现在郑将军也下狱了,刘家几位大人还不走,万一陛下疲乏过度,御体……娘娘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关心陛下。”
宫人急速的思索了一下,到底不敢公然违抗皇后,只得道:“皇后娘娘请稍待,奴婢去里面看看。”
“快点去!”仇皇后心里又急躁又惶恐,还带着难以描述的亢奋,不耐烦的道。
片刻后,那宫人如释重负的回了来,用庆幸的语气道:“刘家几位大人得知娘娘前来,如今正在告退,还请娘娘再等一会儿。”
“好。”仇皇后也是暗松口气,令宫人都退远些,独留了仇宝娘上凤辇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刘家人肯定会走?”
仇宝娘淡笑:“不是刘家人会走,是陛下也不耐烦太敷衍他们……您别忘记陛下如今肯定也乏着。再说,如今占理的,是刘家又不是郑家!陛下能让刘家太占上风吗?”
“是吗?”皇后喃喃的道,“那我一会进去……?”
“您只要照着早先的计划来就好。”仇宝娘轻声道,“娘娘您不要担心,您如今慌一点也是正常,刚才赵夫人都急成什么样了?”
仇皇后再次深深吸气:“你不跟我进去?”
“婢子如果在那里,陛下跟前近侍,要怎么打发?”仇宝娘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再说,有很多话,还是您跟陛下两个的时候,更好开口!说了,效果也更好!”
“……我知道了。”仇皇后咬着唇,“你等我!”
仇宝娘颔首:“娘娘不用慌,这事准成!”
因为闻伢子就在里头的殿里了,哪怕此刻凤辇四周人都离得远远的,两人也不敢把话说太透,小心翼翼的,透着谨慎拘束——让皇后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偏偏过了会,刚才的宫人还很难堪的上来禀告:“刘家几位大人都走了,但陛下也说乏了,请娘娘先回未央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