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芯淼虽然说沈舒景喝上两三天安胎药就能好了,但卫长嬴考虑到侄女闻了麝香后又赶了路,加上端木芯淼回帝都也没什么要紧事,索性留她在玉竹镇小住上一段时间。
如此过了三五日,果然沈舒景气色恢复,原本瘦削下去的下颔也圆润了起来。因为回到娘家,沈舒景无需刻意敷衍谁,又有堂妹堂弟陪伴,日子过得清闲又快活,几乎眼角眉梢都止不住的笑。
看到这样的大侄女,卫长嬴当然很是高兴,特意让黄氏专门腾出空,给端木芯淼变着法子做了几日菜肴。
这日黄氏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清淡可口小菜,卫长嬴又叫人取了一小坛酒,与端木芯淼对饮几盏。
两人正说着家常里短的琐碎事情,和和乐乐之间,却听下人过来禀告:“卢将军求见!”因为看到桌上的酒菜,生怕卫长嬴不当一回事,又匆匆补充,“卢将军道有急事求见王后!请王后即刻去前堂商议!”
卢升平是沈家的家生子出生,算是西凉沈氏最忠心最可信任的肱骨,沈藏锋麾下的部将中又以他最细心沉稳,所以被留下统帅后军、托付家眷。再加上下人神情郑重,卫长嬴自不敢怠慢,跟端木芯淼告了声罪,换了衣裙后就匆匆赶到前堂。
“卢将军,不知是什么急事?”卫长嬴进门后,因为卢升平的出身,既是部将又是半仆,不算外人,所以也无须遮蔽。她一眼看下去,却见这向来沉稳的卢升平竟然额头隐隐见汗……这会都是深秋了!
卫长嬴心里就是一沉,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还没坐下就沉声问道!
“回王后的话,末将刚刚收到燕州鸽信,道是军中发生厉疫……”
“军中发生厉疫?!”卢升平话还没说完,卫长嬴已变了脸色,“严重不严重?夫君他们?!”所谓厉疫并不是一种病症的名字,而是对于严重疫病的统称!一般来说,能够被称为厉疫的,要么传染极快,要么就是死得快!
总而言之,厉疫一旦发生,那就绝对不是小事!
“阀主等将领尚未发现疫病征兆,只是士卒之间染疫盈野!”卢升平忙道。
卫长嬴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说士卒纷纷病倒也是大事,但自己丈夫没事总归是放了点心了。她冷静下来,开门见山的问:“那现在咱们要做什么?”
卢升平毫不迟疑:“阀主想请端木八小姐亲至一看!”
卫长嬴一皱眉:“芯淼……这几日恰在我这里。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是锦绣堂的嫡出小姐,这疫病又发在军中,不太好吧?或者将疫病征兆写下来,让芯淼看看?”
锦绣端木再衰微,目前海内六阀的地位还是公认的。端木芯淼又是端木家遭变之后,硕果仅存的本宗嫡出骨血,请她奔波去军中治病已经很羞辱了,尤其还发着疫病――端木家肯定不会同意的!即使旁支希望端木芯淼死,好让端木无忧少一个助力,但为了端木
家的门风他们也不希望端木芯淼一个未嫁之女跑去全是男子的军营!
端木芯淼自己也不见得会答应!
这次出征端木家又没什么紧要人在里面――端木芯淼最看重的胞姐跟外甥都在帝都,她怎么肯撇下这两个人去冒这个险?再说就是没有这一层的羁绊,她正当青春年少,何苦去趟这样的浑水!
“王后!这次厉疫从五日前发作,到如今,已经死了三千多人,皆为精卒。”卢升平作了个揖,一字字道!
“什么?!”卫长嬴倒抽一口冷气,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难以置信道,“是什么厉疫竟然如此迅烈?!”
她虽然没经历过瘟疫,但在书上也读过,一般来说疫病爆发时,除非老幼妇孺,还有身体特别虚弱之人,否则总是能够拖上些日子的,不说久,十天半个月,总能成吧?
尤其这次是军中爆发疫病――军人总比寻常百姓来得健壮点吧?卢升平还说是精卒,精卒那可是花大代价栽培的!这种人即使染了病,怎么也该撑得更久一点――而且!
“早先季神医曾给过军中常见疫病的方子,难道药材上面出了什么问题?”卫长嬴紧接着急问道!
卢升平却苦笑着道:“王后您误会了,药材很齐全,但这次的疫病见所未见,中者往往是朝发夕死,季神医给的那些方子,没有一种管用的!甚至连缓解都不能!如今军中医士都死了好些……现在的问题是,疫病是在大军进入燕州之后发生的。问题是早几日住在燕州的戎人却平安无事不说,戎人更因此到处散播谣言,说此番我魏军之所以感染厉疫,乃是因为他们那位大祭祀作的法,而他们出征前受了大祭祀赐福,才能够幸免此疫!”
卫长嬴脸色青白难定:“朝发夕死……”她听都没听说过,这天下竟然有这样猛烈的疫病!
“难怪夫君不顾男女之别,以及芯淼的身份,传鸽信让卢升平来找芯淼。这种闻所未闻的疫病,除了季神医一脉,还能指望谁?可这疫病也太可怕了!五日功夫就死了三千精卒,还是朝发夕死!可想而知,哪怕及时找出了医治之法,一旦手脚慢了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卫长嬴心中激烈的争斗着,却也知道此事危急无比,卢升平没说这三千精卒是谁家的,但既然沈藏锋发信回来,即使不全是西凉军,估计西凉军里也占了不小的比例――再说这种以往防治疫病的方子都无用还死人死得这么快的疫病……
就算暂时没有传染到自己军中,岂能放心?!
就在她此刻为难的时间里,就有士卒在不断的死去……
她咬着唇,急速思索片刻,道,“我去问下芯淼,只是,这厉疫如此凶险,她……恐怕她未必肯去!”
卢升平低着头,道:“王后,阀主已在信中强调,务必请八小姐一行!”这就是说哪怕端木芯淼拒绝,绑也要
绑她去了!
卫长嬴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只从这个命令中,她已经感受到了沈藏锋对于这场疫病的重视以及希望端木芯淼赶去的迫切!
匆匆走在回后堂的路上,她觉得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过:端木芯淼虽然是她义妹,但这些年处下来,真的也跟亲妹妹一样了。
两人固然不时打趣几句和拆一拆对方无关紧要地方的台,终究是有真心的。如果可以,卫长嬴真的不希望她去燕州冒这个险!
但燕州那边主持大局的是沈藏锋,是宁可得罪端木家也要下令绑了端木芯淼去燕州的沈藏锋……
一边是视同姐妹的女伴,一边是恩爱的丈夫……
卫长嬴不知道应该劝端木芯淼逃走,还是劝她施一回医家仁心……
“为什么不去?”只是出乎卫长嬴预料的是,她赶到后堂,跟还在自斟自饮的端木芯淼把话说了一遍,端木芯淼就立刻放下酒盅起身,表示愿意马上动身!
见卫长嬴一脸惊讶,端木芯淼倒是笑了:“朝发夕死之症,倒是不少。可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所以瘟疫之中,鲜见这一类的。作为医者,能够撞见如此前所未有之厉疫,去见识一番有什么不好?”
卫长嬴狐疑道:“季神医给的防范疫病的方子皆不管用,你可要想想好……”
“三哥不是没事?”端木芯淼眯起眼,道,“凭什么我去了就有事?”
“……”卫长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不想端木芯淼又道:“再说,这么好的机会,我是不可能错过的!”见卫长嬴茫然,端木芯淼嘿然一笑,“你忘记,我大姐唯一的子嗣,我那外甥,是大魏皇孙吗?!”
卫长嬴顿时醒悟过来――端木芯淼愿意一口应允去燕州,未必真的为了见识什么厉疫!而是为了申绥!
“我大姐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有这个儿子,支持着她撑过我那大姐夫没了的日子!”
端木芯淼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放下酒盅,认真的看着她,道,“但偏偏绥儿是大魏蔡王,桓宗之孙,愍宗之侄!我端木家如今又人丁凋零,本宗连自己的旁支都要压不住了,更谈何往后庇护他?新朝……不管是谁建立新朝,之后,以绥儿在申氏皇室中的血脉亲近程度,焉能不被铲除?所以你以为这次厉疫是灾祸,我却看到了我外甥的活路啊――我这个端木家的八小姐,除了这一手医术外也没有其他本事了,能够靠医术保住外甥,我何惜一死?!”
卫长嬴忽然之间落下泪来:“你能走这一遭,我与你三哥已经感激万分!你不要多想!蔡王向来安静温和,他能碍着谁?”她听了出来,端木芯淼这番话已经在托孤了:她要是能够解决这场疫病,那么她将以此功劳向沈藏锋等人交换申绥的活命之机。
她要是解决不了……那她也会死在疫病之中,以这份情义来给外甥争取活命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