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州的祖母与母亲的盘算,卫长嬴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她也无暇理会,因为她现在正忙不迭的安胎。
原本管着的事情是全部交还给苏夫人了。至于说苏夫人会让刘氏兼管还是还给端木燕语、而以后她还能不能再次拿回来,卫长嬴现在统统没心思去想。她现下只得一个念头,就是好好安胎、平安生产。
除此之外无大事!
经过一晚上的惊魂后,她将季去病的话当成了圣旨看待——几乎是什么都要问过了季去病才能安心,季去病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言听计从俯首贴耳听话得简直不能再听话——季去病看出来之后,照例冷嘲热讽道:“我若说如今去西凉安胎最好,你是不是也会立刻跑到西凉去?”
“神医名动海内,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为了孩子,卫长嬴现下把他这些不中听的嘲讽全部当成了耳旁风,心平气和的道,“我这一回若非您出手,连黄姑姑也无能为力的。您也说了,现下我这一胎固然保住了,然不好好的将养,也未必一直能保着。如今又怎么敢不小心呢?”
季去病嘿然道:“这还不是你自己折腾的?”
“……”卫长嬴再能把不好听的话当耳旁风,被戳到痛处也不禁红了眼圈。
黄氏与贺氏忙上来圆场:“小厨房里才做了糯米饼,神医要尝尝吗?”
等她们把季去病弄到外厅去奉茶了,得到消息把所有事情放下跑来看侄女的卫郑音才皱着眉头道:“这季去病的一张嘴!刀子似的!我方才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要骂他!偏你现下离不得他那一手医术,唉……你如今动不得气,别与他计较!”
卫长嬴拿帕子按着眼角,凄楚道:“他说的其实也没错,若非我自己糊涂,这会儿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你快点不要哭了!”卫郑音忙劝慰她,“你也不是故意的,你出阁才几天呢?哪儿懂得这些事情!说起来这回一来怪你身边的姑姑们不够警醒,明知道你这两个月月事日子有异,却个个糊涂得当成多食了凉物,那黄氏日日在跟前也不晓得给你诊个脉!二来都怪二房,要不是长娟折腾出来的事情,害得你伤神又奔波劳累,哪儿会受不住一碗冻酪?”
奈何左说右说,卫长嬴还是止不住的要哭,哽咽道:“这是我和夫君头一个孩子,本来我们身体都好得很,若不是我察觉得这样晚,不拘是男是女肯定也会是个健壮的孩子。若是因为我后知后觉让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我……等夫君回来,我怎么和他交代?夫君埋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往后见着了这孩子我又有什么面目面对?”
“沈藏锋那样体恤你,他若在这儿,怕是哄你都来不及,你这操的都是什么心?”卫郑音啼笑皆非,道。
见这样还是哄不住侄女,倒是想到了一计,提醒她,“你忘记方才季去病说的了吗?安胎就是要心情愉悦、不费心不伤神!否则都于子嗣不利!”
果然如今什么道理都比不上“季去病”三个字,卫长嬴闻言,立刻收了声,慌忙把泪擦干了,紧张道:“我就是想起来想哭,不至于伤了神罢?”
卫郑音无语片刻,才道:“亏得方才我忍耐了没有帮你训斥那季去病,我这嫡亲姑姑好言好语跟你说了又说,你都不理会。一提外人你倒是听得飞快!我要是为你去骂他,没准他还
没还嘴,你倒先要怪起我来!”
卫长嬴尴尬道:“二姑姑!我这不是怕么……”
“季去病都放话说保你无事了,你还怕什么?”卫郑音伸指虚点了点她额,就与她交代起孕中禁忌来——其实有季去病和黄氏,这些本不必卫郑音说,然而她既然来了,卫长嬴又是远嫁,在这帝都就她这个二姑姑最亲,卫郑音少不得要把宋夫人那份责任接过来,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一遍,末了,就有点庆幸道,“亏得沈藏锋如今不在家里。”
卫长嬴呀了一声,有些诧异道:“为什么呀?”她私心里可是很遗憾丈夫不在身边的。
“你有了身孕自不能再……”卫郑音压低了嗓子,“虽然说他之前把俏丽些的婢子都打发了,然而那是怕你出阁前被人造谣,伺候他多年的下人难免仗着资历和姿色小看你!如今你有了孕,往后自可凭借子嗣站住脚,再有侍妾也不怕你压不住了。纵然他不提,你婆婆能不提吗?”
卫长嬴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堵得慌,喃喃道:“夫君不会这样的。”才高兴胎保住了呢,若沈藏锋在这儿,按她的想法是两个人一起高兴,怎么照卫郑音的意思,自己却要立刻去张罗着给丈夫纳妾???
虽然说沈藏锋临行前,她也怕丈夫在西凉沾花惹草,似真似假的吓唬过他一回。但沈藏锋走后,回想起来夫妇两个的相处情景,卫长嬴对丈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你既然说这话,姑姑可得开导开导你!”卫郑音闻言,正色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凡女子没有不盼望这样的。只是想是这么想,事情真正临到头上,你也得想开点儿!按说你如今才有身孕,胎像又不稳,不该和你说这个。然而我就怕沈藏锋打从去年的事情起就对你很好,万一他往后纳人,你受不住失了正妻应有的体面,反而把自己弄被动了!”
卫长嬴咬着唇道:“二姑姑,我想不会这样的,夫君他……”
“你听我讲。”卫郑音压低了嗓子,道,“你这个夫君是个好的,这一点谁都清楚。就凭他娶你过门之前遣散身边伺候多年的俏婢这一点,当初也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羡慕嫉恨!然而你要弄清楚了,他遣散那些人,只是怕你压不住,并不是承诺要这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你可别在这儿犯了糊涂!”
卫长嬴沉默下去——卫郑音说的没错,沈藏锋将伺候自己多年的俏婢送与幕僚,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担心进门前闺誉就受损的自己嫁过来之后约束不住那些人。
沈藏锋确实没有承诺过,这辈子只她一人,玩笑时说的话是不能算的。何况他把那些使女送给了年苼薬,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沈藏锋都没跟她提过。要不是卫郑音告诉,她到现在怕都不晓得,只会认为金桐院里人手少、没有好看的使女,是因为沈家对沈藏锋寄予厚望,惟恐他被美色分了心。
这也许是沈藏锋不喜张扬表功;但也许只是沈藏锋这样做不是出于夫妻恩爱,而是出于后院稳定平静的考虑,所以认为没必要告诉妻子。他是想要一个心心相映没有芥蒂的妻子,还是单纯的要一个能够稳住后方使他可以心无旁骛的在边疆建功的贤妻?
这两者也许可以合一,然而也不是不能拆开来。
卫郑音看着她的脸色,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伤心难过,沈藏锋纵然往后会纳人,但从他之前的做法来看,他
决计不会是宠妾灭妻那一类的。不管如何,他都会维护好了你的地位尊严,往后子嗣上,你生的跟侍妾生的肯定也不一样。”
说到这儿,声音又是一低,“你担心什么呢?傻孩子!母亲……你祖母不是早就替你考虑到了?黄浅岫,你这黄姑姑,在季去病那里,学的最多的,除了调养身子骨儿外,就是……”
见卫长嬴神色怔怔的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卫郑音声不可察的道,“毒物!”
“所以往后沈藏锋也好、你婆婆也罢,若是跟你说起这一类的事,你千万别和他们硬顶!硬顶,既失身份又不落好名声,还伤了婆媳、夫妻之情!为了个不上台面的东西不值得的。”卫郑音语重心长道,“实际上这一类的人,若是在外头你反而不方便,等进了门,区区一个侍妾,与奴婢同等,在你这元配发妻跟前,还不是随你搓扁捏圆?你心情好就饶她们一命,随随便便当猫儿狗儿一样的养着,能费得几个银钱?心情不好,给黄氏使个眼色……大宅子里,谁家没死过几个低贱的人?一条草席卷到城外乱葬岗上也就是了。”
又说,“有黄氏在,等闲也不会有庶出子女来碍你的眼。你就把那些人当个取乐的玩意……记着,千万不要使性.子把事情闹大!落下嫉妒的名声,对你自己不好,对你往后的孩子们也不好,知道了吗?”
卫长嬴咬唇半晌,才低声道:“嗯。”
卫郑音看出来她心里还是很不甘心,这也难怪,在娘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出阁以来又被丈夫宠得很,怎么会想到侍妾、庶出子女这一类扫兴的事儿——可是有几对夫妇新婚燕尔的时候不是蜜里调油呢?这成婚才一两年就不好了,还怎么过一辈子?
何况卫长嬴现下才怀孕,险险保住胎,正是喜极而泣、担忧之余畅想未来的时候,当然更不愿意相信那样温柔小意的丈夫往后会纳妾了。
然而越是如此,卫郑音越要让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沈藏锋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子,又是在尝过滋味的新婚后赶赴边疆,纵然西凉那边女子未必能及卫长嬴美貌明媚,然而沈藏锋又不是再娶,纳一个人解闷,或者舒缓——也许他自己心里也没当回事,可这对于一心一意认为他这辈子只会对自己一个人好的卫长嬴来说,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了。
卫郑音虽然和侄女同在帝都,到底不在一个府里。怎么能不担心没经历过磨砺的侄女乍知丈夫身边有了人后情绪失控,万一再被人趁机利用,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当初端木无色是怎么被休弃的?还不是霍氏与裴美娘勾结,齐打伙儿的算计着迫着她急怒攻心之下当众去扯霍氏,结果霍氏趁机摔倒赖在她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她当众对长嫂动手的行径!
虽然端木无色平常的行径也算不得贤惠,但被休的这个理由却真的是被污蔑的。若早知道结果,她当时又怎么会冲动的上前去拉霍氏呢?
卫郑音深知一时之怒往往铸成终身大错,自要提前提点侄女。虽然现在卫长嬴还是听不太进去,可怎么说也是听见了,这要是万一……料想侄女应该不会像端木无色那样被人轻易赚了去。
纵然这是给侄女兴头上泼凉水,然而从卫郑音来看,却是忠言逆耳,不可不说。
又叮嘱了一些旁的琐碎事情,卫郑音这才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