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独自出了房门,心事重重之间还未看清外头的几名下人,就听堂上有人咳嗽――她抬头一看,却是沈藏机,原本正在喝茶的,此刻撇了茶盏下来给她见礼,讪讪的道:“有劳嫂子了。”
合着这两人早就串通好了!
卫长嬴皱着眉,问道:“你们三哥……”
“还请嫂子代为转达。”沈藏机俊秀的面庞微微一红,迅速低了下去,小声央求道,“三哥向来对藏机管教得紧,藏机委实不敢去跟三哥说……”
知道你们三哥不会轻饶,还敢做这样的事!
卫长嬴想起方才出房门前问苏鱼荫:“你自己这里的避子汤不能用,为何不来跟我、跟六弟妹去抄一份?”
苏鱼荫惭愧的道:“当时以为就那么一次,不打紧的。这事儿……这……不到这样的情况,也实在说不出口啊!”
此刻再看沈藏机一副“三嫂您可千万要帮我们,不然我们就要被三哥打死了”的可怜模样儿,卫长嬴心中简直是……要不是此刻下人们看着,她真想抄起什么,狠狠揍这小叔子一顿!
“你们好自为之吧!”卫长嬴暗暗咬了咬牙,冷冷的丢下一句,带着自己的使女拂袖而去。
“都听嫂子的。”沈藏机格外乖巧的在原地恭送,等她走得不见了,忙一个箭步冲进内室,手忙脚乱的关了房门,就蹿到正擦泪的妻子跟前,紧张的问,“怎么样怎么样?三嫂她答应没有?”
“三嫂说回去跟三哥说了,再问问季神医有没有办法……听语气是想帮我们,但也让我做好了……做好了万一的准备。”苏鱼荫流着泪道,“我真怕被三嫂说到了,万一……夫君你说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啊!”
沈藏机搓着手,又是懊恼又是为难:“这……三哥和三嫂向来有办法,兴许没有万一呢?”
“唉!”苏鱼荫也知道丈夫若有主意,自己夫妇也不必求三嫂了,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望上天庇佑!”
如今他们也只能祈求上天了。
另一边卫长嬴脸色难看的回到自己院子里,却见大侄女沈舒景在,似乎已经等了自己一会了,不由一愣,道:“景儿来了?”
“三婶母。”沈舒景给她行了礼,就解释道,“今日五婶母让我去跟大弟说说话,我去了。不想大弟当时不在他院子里,我等了会,却听他小厮回去说,他骑马不慎摔伤,所以想来跟三婶母讨些伤药。”
卫长嬴这儿的药都是出自季去病或黄氏之手,都是极好、甚至是独一份的。要是之前,沈舒景倒不必等她回来了才能拿到药。但经过帝都沦陷后,卫长嬴的心腹使女全军覆没,唯一的艳歌倒是从帝都沦陷里捡了一命,但后来跟着赵健之去盘州找卫新咏,结果好容易找到了,苏鱼梁身死的变故里也没能逃出来。
黄氏、贺氏两个姑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黄氏如今在帝都,贺氏打理上下都来不及,也没空暇再给卫长嬴管着这些体己之物。
新挑选上来的怜梅等人虽然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沈家手里。可才到身边,卫长嬴到底不放心把私钥交给她们,所以都是自己随身带着。
现在沈舒景过来讨药,就只能等这婶母回来了。
此刻听了她的话,卫长嬴只觉得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她皱起眉,按捺住怒火,轻责道:“明儿摔伤了,怎么不着人去季宅请季神医?反而上我这里来讨药?我这里的药,哪能跟神医亲自诊断比?”
“三婶母不知,明儿伤的不重,其实就是擦伤了几处,想着拿点外伤药敷几下也就是了。”沈舒景听出婶母话语里的怒意,赶紧道,“当时马已经停下来了,地上又是厚厚的雪……”
卫长嬴狐疑道:“真的不重?”
“真的。”沈舒景再三保证,“我怎敢骗三婶母呢?”
想想这个侄女向来做事稳重,又是沈舒明的胞姐,怎么也不会害了自己亲弟弟。卫长嬴这会正烦着心,也不再多问,道:“那你跟我进来拿药罢。”
把伤药给了沈舒景,打发她走了,卫长嬴坐下来开始思索要怎么跟丈夫开这个口……没能想多久,牛氏带了沈舒燮来请安。
沈舒燮见自己睡了一觉起来,父亲跟兄长都走了,委屈得不行,给母亲行过礼,不待叫起就扑上来哭闹。
卫长嬴只得长叹一声,歇了此刻想主意的心思,搂着小儿子,甜言蜜语的哄了起来。
这一哄,就到了次日才能寻个借口把丈夫喊回后院,打发了下人,支开两个儿子,小声说了五房的事情。
沈藏锋听后果然大怒:“竟然做出这样不孝之事!”
论起来他自己也是正当盛年,而且由于领兵在外,他跟妻子分别辰光更长――但也不过半夜私话片刻,终究是熬住了的。相比之下,沈藏机夫妇成婚以来从未分别过,也就守了这两年孝,居然就这样忍耐不住,也难怪沈藏锋要气弟弟、弟媳不争气了。
“他们也是年轻不懂事。”卫长嬴心中苦笑,强打精神给小叔子、弟媳说着情,好说歹说,沈藏锋才息了怒――毕竟错误已经铸成,即使把沈藏机吊起来打,事情也是发生了。何况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要是因为发怒闹出去,不是叫那些野心勃勃的旁支喜出望外吗?
沈藏锋铁青着脸,道:“明日你打发人送落胎药过去,万不可让人知道!”
“可是……”卫长嬴为难的道,“他们想留下这个孩子。”
“痴心妄想!”沈藏锋气得怒极反笑,“若不是怕传出去,我非亲手把藏机的腿打断不可!他们还想留下这个孩子?!他们疯了么!”
卫长嬴听他口风毫无转圜余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说下去,顿了顿,才道:“其实我倒觉得……稚子无辜。”
“你不要心软!”沈藏锋一眼觑出她的目的,却冷着脸,摇头道,“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泄露了,不但牵累咱们,他们自己更是这辈子都完了!甚至整个西凉
沈氏的名头都要为此受辱!族里人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而咱们也没理由庇护他们……他们还年轻,孩子,往后还有得是机会。”
又叹息,“要怪,这只能怪他们自己作孽!就算忍不住,避子汤呢?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做了……害人害己,又有什么奇怪的!”
“也不是没想到避子汤,就是中间出了点岔子。”卫长嬴讪讪说了一句,蹙眉道,“这究竟是他们头一个孩子。我看五弟跟五弟妹都非常舍不得。如今才一个月……难道真的没法子瞒过去吗?”
沈藏锋皱眉道:“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犯这个糊涂?如今若是明年的二月里,我也就装这个糊涂了。横竖九个月跟足月的差距,还是能够蒙混过去的。照你说的,五弟妹如今就有一个月身孕了,到出孝时就是四个月,都出怀了,这怎么瞒?!”
“……”卫长嬴喃喃道,“我想去问问季神医,有没有什么法子?”
见沈藏锋不作声,似若有所思,卫长嬴心里升出一丝希望,轻轻扯着他袖子,软语道:“昨儿我才听五弟妹这么说时,也是立刻想劝她喝碗落胎药,悄悄儿瞒过去就是了,甚至连你这里也不必说。可五弟妹跪在那儿一个劲的求我……我……我就想起了当初怀光儿那会!”
虽然是早就想好了的说辞,但此刻提起来,心中不自禁的酸楚,眼泪竟真的滴落下来,“那时候听说有可能保不住光儿,我真是觉得魂儿都要飞了!后来季神医说还是有指望保住的,我就觉得让我做什么都成,只要光儿能够好好的生下来……究竟是咱们的亲侄子或亲侄女,如今又才一个月,还能瞒住……帮他们一把罢?好么?”
沈藏锋听妻子提起怀长子时,心下却也一酸。
当初他成亲不过半年光景就与妻子匆匆而别,接到妻子有孕的消息时,两人已经相隔千里。中间听说妻子因为头一次怀孕懵懂无知,动了胎气,既担心她又心疼孩子,以他的精细也不难想到母亲苏夫人对此事会何等震怒。
而没有他在中间斡旋,妻子一准会因此挨母亲的训斥与责怪。
这个长子从晓得有孕到生产,乃至于他落地之后长到三岁了,父子两个才头一回见面。
所以沈藏锋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对长子怀着愧疚。
可偏偏沈舒光又是长子,必须严加调教,不能像其他儿子那样纵容溺爱。他的这份亏欠也只能暗藏心底。
如今听妻子哭着说起从苏鱼荫这一胎想到沈舒光……若弟媳怀的也是个男胎,本该是弟弟的嫡长子……长兄沈藏厉没有了,他同母的兄弟只剩下沈藏机,这个容貌肖似母亲苏夫人的弟弟,是母亲生前最宠爱的子女,得宠的程度远超过自己这个继承家业的儿子……而母亲已经没有了,她从前最宠爱的儿子的孩子……
沈藏锋心中一片纷乱,许久,他才轻轻抚摩着妻子的鬓发,为她拭去泪水,低声道:“你先去问问罢……等你问了,咱们再说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