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军归来,刺史沈东来携州城上下诸官吏郊迎三十里慰军。满城张灯结彩,庆贺狄人大单于穆休尔伏诛。
这时候沈藏锋却还没能从迭翠关回来,不过因为有他隔两日送封信回来,说明还在劝说那名叫上官十一的人才,诸事都好。卫长嬴倒也不怎么为他担心。
大军归回之后的犒劳、封赏之类,自有沈由甲及沈东来操办,用不着卫长嬴插手。她只是按照先前说的,把除夕宴上,耆老们硬塞给沈藏晖的那批美姬列了册子,派人送去给沈由甲,说明都是娇美可人的年轻女子,可以用在封赏上头。
沈由甲也不客气,直接把人分给了这次征伐里立了功劳的部属。因为那批美姬里着实有几个美貌非常的,这事儿颇引了一干人争抢,闹得沈由甲没两日亲自跑到明沛堂里求见卫长嬴,厚着脸皮开口想再讨要一批姿容出众的美人作为赏赐。
卫长嬴听说之后,啼笑皆非,道:“那一批还是长辈们送给四弟,四弟身边已有人手伺候,嫌人多了麻烦,让我帮他打发。我这儿也用她们不上,这才给你的。难为我专门栽培一批人来给你做赏赐吗?”
沈由甲左右看了看,见都是卫长嬴的心腹,就嘿嘿一笑,不怀好意的道:“侄儿知道婶母这儿没有这样的美姬可供赏赐了,只是耆老们能送给四叔,何不能再出些人?”
卫长嬴怔了怔,才会过意来这厮是建议自己再去跟上回给沈藏晖送人的那些耆老讨要美姬,她无语了片刻,才道:“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却叫我去做这难人?”
“侄儿官卑言轻,辈分又低,耆老们跟前哪里有侄儿说话的地方?婶母就不一样了。”沈由甲涎着脸,道,“这话侄儿说出来是难,婶母开了口,咱们族里谁能不给婶母面子?”
“这次大捷是数十年来都没有过的,你往后也不会继续官卑言轻了。”卫长嬴闻言,淡淡一笑,透露消息道。虽然说圣上担心沈家声势过盛,会危及皇权,但这次大捷战果显赫,斩首上万、追逐狄人深入草原千里也还罢了,甚至把狄人大单于穆休尔都干掉了。
这样的功劳还不重赏,圣上做得出来,群臣也要鼓噪了。沈由甲的都尉,肯定是要往上提了。
已经做了十几年西凉都尉的沈由甲听了眼睛一亮,但还是道:“耆老们至少都是侄儿的祖辈长者,侄儿敢到婶母这里来请求,可不敢去耆老们跟前诉说。还求婶母给侄儿做主!”
卫长嬴见他执意,笑了笑,心想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那些耆老也不错,就问:“你要多少?”
沈由甲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侄儿这次出征,立下值得赏赐美姬之功劳的部属,怎么也还差百八十个才够!”
“百八十个,这可是要把耆老们的后院都掏空了!”卫长嬴提醒道,“先前他们送人给你四叔也才送了十七个。”她只想敲打一下那些人,究竟都是沈家人,还是长辈。他们不犯大的糊涂,卫长嬴也不想做的太过分。
尤其如今大军才回,西凉上下都高兴得紧呢!这眼节骨上扫了众人兴致,对军队士气也是个打击。
沈由甲却不肯减少,道:“他们既能送四叔一个人就有十七个,更何况侄儿麾下
众多将士?”
“你要的是美姬,又不是寻常使女。姬人都是自小选择眉眼端庄的买入,经过十几年调教乃成。仓促之间怎么凑得出来?”卫长嬴失笑,道,“或者你将就点,那些功劳差一点的,就赏个使女么好了。我说句实话,莫看那些美姬美貌,而且擅长歌舞。在我看来,小门小户的过日子,这些人还不如一个粗使使女来得手脚麻利。”
沈由甲坚持道:“儿郎们如今大胜归来,最盼望的就是讨个美娇娘。至于婶母说的过日子,是实话。不过美姬之前纵然不会操持家务,等过了门也可以学嘛!可如今生得容貌平平的女子,过了门可不能忽然好看起来吧?”
又说,“横竖耆老们年纪大了,这么一把年纪,好好享受天伦之乐是正经。要那么多娇美姬人做什么?平白养在后院里头糟蹋粮食!还不如拿出来做赏赐、也是繁衍人丁呢!”
这话说得堂上堂下众人都纷纷掩口窃笑。
卫长嬴也嗔怪道:“怎么能这样说耆老们?真是胡闹!”
虽然如此,沈由甲还是硬磨着卫长嬴答应替他再去跟耆老们讨要一批美姬,数目越多越好,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等他走后,朱弦就惊奇道:“婢子还以为,沈都尉今儿个求见少夫人,是为了就之前其弟沈大总管的事情代为请罪的呢!不想他却是继续要人来的,而且到走都没提到沈大总管的事情!”
“早就听说此人性情粗疏,如今一见还真是的。”卫长嬴倒不在意,道了一句“沈由乙是沈由乙,跟沈由甲固然是兄弟,然而他犯的这点子糊涂还没到需要牵累其兄的地步”,就跟朱衣道,“你去打听一下,先前给四弟送美姬的人里,是不是有谁得罪过由甲?怎么他今儿个非缠着我答应替他去开口要人不可?”
朱衣却道:“回少夫人的话,不必去打听了。婢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卫长嬴好奇的问:“是什么?”
“少夫人您知道沈都尉固然是沈氏子弟,然而于文事上不甚精通……”朱衣思索着合适的措辞,道,“早几年前一回年节,沈都尉前往三老太爷府上赴宴,席上行酒令,到沈都尉时一时没想起来――本来沈都尉已经认了罚酒了,结果那日席上叫去助兴的妓人里,有一个叫缕儿的,偏出来讥诮了一句沈都尉!”
卫长嬴皱眉问:“然后呢?”
“沈都尉自是大怒!”朱衣道,“婢子听说沈都尉当时是这么说的:大意是都尉他兢兢业业戍边报国,俯仰皆无愧于天地,席上酒令只是微小之事,区区一个供人玩乐的妓人也敢议论他不通文才?又说沈氏本是以武传家,要求族里子弟个个文才了得那是少夫人您的娘家才能够做到的!”
“那三叔公怎么做的?”卫长嬴问。
朱衣道:“事情就在这儿:按说沈都尉这么说了,于情于理,三老太爷即使不处置那缕儿,也该把她交给沈都尉的。但三老太爷当时敷衍了过去,没两日却把那缕儿纳入了后院。至今那缕儿还侍奉着三老太爷、极得老太爷喜欢呢!”
卫长嬴明白了,就对黄氏道:“姑姑你回头去告诉三叔婆一声,就说这次各家出美姬,缕儿必须列在其中!”
朱衣在旁道:“少夫人,三老太爷颇喜欢这缕儿,据说缕儿自恃宠爱,是连三老太爷的元配发妻也不放在眼里的。”
“身为侍妾却不把元配正室放在眼里,目中无人到这地步,想来她这双眼珠一定也是大异常人。”卫长嬴淡淡的道,“若三叔公这样老糊涂了,就取了这缕儿的眼珠给他清醒清醒!”
卫长嬴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没把剜去缕儿双目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朱衣听得心头不禁一寒!对这少夫人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黄氏却微笑着道:“少夫人说的是,这缕儿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年少美貌得了三老太爷的宠爱,竟然轻狂成了这个样子,简直就是自己找死!三老太爷年事已高,想来也是因此失察,才纵容得她这般无礼!”
……这三叔公又不像沈熏那样属于阀主一系,虽然说不像前任西凉刺史之父那样明显的厌恶卫长嬴,但也谈不上亲近。
本来卫长嬴夺了权之后,只要他不出来犯糊涂,也懒得赶尽杀绝。
但现在既知道了沈由甲跟他有仇、而且还非常想报仇――辈分低但忠心耿耿、还是丈夫得力膀臂的沈由甲跟辈分高却不冷不热没什么用处的三叔公,卫长嬴想都不必想,自然是选择了沈由甲。
沈由甲想要缕儿报仇,慢说他有足够的理由,他就是没有理由,卫长嬴也会替他把人要过来的。
至于沈由甲这次过来没有为其弟沈由乙说什么嘛……卫长嬴淡淡的道:“他既信任夫君,自不会因为沈由乙做错了事情就惊慌失措,忙不迭的请罪,惟恐迟缓了被追究。此人能在都尉一职上一待十数年,确实是胸中自有丘壑。”
黄氏道:“少夫人说的是,只看缕儿这件事情,就知道沈都尉看似粗豪,其实什么都清楚。”
诛灭秋狄大单于穆休尔的整个计划都是沈藏锋为主导、沈由甲辅佐弄出来的。如今目的达成,沈藏锋威望更上层楼,已经到了正式过问族中之事、彻底坐实下任阀主之名、掌握族中实权的时刻了。
就算沈由甲不来要美姬,等沈藏锋回到西凉城,肯定也是要亲自接过明沛堂之权,整肃上下,栽培亲信、排除异己……沈由甲不过是给了个引子,趁这机会给自己报了当年的仇怨罢了。
……甚至还有可能这些年过去了,沈由甲早就不在乎当年这一段恩怨,但觑出沈藏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特意贡献出来一个引子。
总而言之,秋狄大单于伏诛、即使乌古蒙与阿依塔胡这些余孽还存于世,然而也都是元气大伤,还要彼此争夺大单于之位――外敌一时间自顾不暇,边境总可以安稳上一阵子了。而赴边建功的三年现下才过去了两年不到,剩下的一年多时间,沈藏锋难道还会在明沛堂里吃喝玩乐的消闲度日不成?
先前卫长嬴夺权,不过是给丈夫稳固后方,免去沈藏锋既要与穆休尔斗,还要分心对付族里的算计。作为女子,卫长嬴即使名义上当着明沛堂的家,所能管的事情也有限。但沈藏锋既然腾出手来,可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拦着他过问了。
卫长嬴靠在软榻上,微微眯了眼,盘算着自己所知道的族里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