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日这么一闹,两边遂光明正大的不来往。
宋绵和将养了几日后,渐渐的见着族中其他房里的女眷们。不几日,瑞羽堂这边就听到消息,道是知本堂与敬平公府走动的很是频繁。
宋老夫人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私盐做了官盐,难道以前私下里走动的不频繁吗?横竖卫郑雅已经死了,就凭如今的卫长绪,敬平公府现下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卫长嬴这段时间一直被宋老夫人叫在跟前亲自教导门第之间的弯弯绕绕,此刻就问:“那知本堂还与他们走动做什么?”
“他们千里迢迢回了来,却无人理睬,岂不尴尬?”宋老夫人一哂,道,“咱们本宗其他人都不怎么理会他们,也只能与敬平公府来往了。”
凤州是瑞羽堂的天下,知本堂名义上还属于凤州卫氏,可除了祖宅与一些田产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卫氏族人纵然羡慕知本堂的权势,可谁也不是傻子,宋绵和才回来就被宋老夫人气得抬出了瑞羽堂――这会还要去与知本堂走近,不是明晃晃的与宋老夫人过不去么?
也就是敬平公府,世子都被刺杀了,而且仗着嫡长房的名头,场面上不用怎么让着宋老夫人,才肆无忌惮的与知本堂打得火热。
“我倒是怀疑他们莫不是在打伯祖父的主意?”卫长嬴抿了抿嘴,道。
宋老夫人就笑了:“嗯,不错,如今想事情比以前可周全了许多,是你黄姑姑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卫长嬴拉着祖母的手撒娇:“当然是我自己想的,祖母什么都提黄姑姑……说的仿佛我什么都赖着黄姑姑一样呢!”
“我就说嘛!”宋老夫人笑眯眯的道,“浅岫怎么会认为知本堂在打敬平公的主意?她是知道敬平公的性情的!”
卫长嬴好奇心起,也不管祖母话语里的揶揄之意,催促道:“伯祖父怎的?”
宋老夫人笑道:“你这伯祖父……当年你曾祖母只他一子,虽然他不是个合格的嫡长子,你曾祖母自也是非常宠爱他的。然而,你曾祖母临终前,他正好服着五石散,披头散发的在园子里发疯,结果你曾祖母到死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完了他清醒过来,只道他会悲痛难过,那时候你祖父还特意叫了大夫等着,结果你道他如何?”
卫长嬴忙问:“如何?”
“他若无其事的说了一番清谈之论,虚虚玄玄、玄玄虚虚,你祖父听了之后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认为你曾祖母没能见着自己最后一面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说白一点就是你曾祖母自己命不好,他半点过错也无!连你叔祖父那样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冲上去打了他!”宋老夫人哂道,“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卫郑雅之死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要知道卫郑雅从小到大,能够见到这父亲的时候也少得紧。”
卫长嬴感到一阵晕眩,道:“我听说伯祖父雅好清谈、不喜俗务,一直以为是个极高远的高士啊!”
“对外不这么说,难道告诉外人其实真正的敬平公是个不孝不义之徒吗?”宋老夫人微微冷笑,道,“你还没见过你这伯祖父是不是?你可知道真正的缘故?那是因为他长年服食五石散,身上许多地方都溃烂了,见不得风、动不得身,只能关在院子里头养着……就是这样他还不思悔改,依旧想着长年服食了好得道成仙呢!”
宋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他就是这么个人!知本堂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去妄想他能做什么。他若当真能做点什么
,当初这阀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你祖父了!要知道你那曾祖母可是个厉害的主儿!”
就给孙女说起以前的秘辛,“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防备着你们那二叔?”
卫长嬴道:“长风年少,二叔又精明――呀,难道也和曾祖母有关?”
“可不是吗?”宋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们二叔的生母陆氏,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产之后就赶上血崩,没熬几个时辰就去了!之后,你们曾祖母借口膝下只得卫郑雅一个太过寂寞,把他要过去一起抚养。”
顿了顿,宋老夫人叹道,“一直到你们二叔长到十几岁,我很偶然的才晓得一件事儿――那就是他怀疑陆氏之死,是我动的手脚!实际上,真正动手脚的是你们曾祖母!”
卫长嬴恍然。
宋老夫人道:“但那时候知道被你们曾祖母污蔑了我也没办法,因为你们二叔是她抚养长大的,她待你们二叔比之卫郑雅差不了多少不说,最紧要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她完全没必要加害一个小小的陆氏!”
老敬平公夫人是卫盛仪的嫡祖母,正常来讲确实没必要去害自己庶子的一个小妾。倒是宋老夫人,是卫盛仪的嫡母,那时候宋老夫人的嫡长子卫郑鸿体弱多病、新近还夭折了另一个嫡子……出于嫉妒谋害侍妾是很有可能的。
更何况宋老夫人的性情,也的确像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是以明知道婆婆冤枉自己,可宋老夫人也解释不清,毕竟十几年过去了,时过景迁,卫盛仪由嫡祖母带大,和嫡母也不亲近――再说以宋老夫人的为人,也不可能放下架子去和个庶子低声下气的解释。
因此宋老夫人只能默认了。
“曾祖母便这样记恨祖父继承瑞羽堂吗?”
宋老夫人闻言却笑了,道:“好孩子,你记着,这高门大户里,出于嫉妒记恨行事,其实还是少的。最多的……”她眯起眼,淡淡的道,“还是――好处!”
见卫长嬴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宋老夫人缓声道,“看不出来你曾祖母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那我再提醒一句:我知道你们二叔怀疑我害死了陆氏这件事情,也是你们曾祖母让人故意透露出来的!”
“啊!”卫长嬴脸色一变,道,“曾祖母是想让祖母与二叔相斗?!”
宋老夫人淡淡一笑,道:“可不是吗?”
卫长嬴急速思索着,片刻后,才道:“可是祖母,虽然说父亲是胎里带出来的积弱,但当年二叔出生时,祖母还年轻,曾祖母就断定二叔会成为咱们瑞羽堂如今支撑门庭的人?”
宋老夫人道:“她当然不能断定,所以你三叔的生母不也死了吗?虽然你三叔不是她抚养长大的,性情也懦弱。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也你二叔一样认为他的生母之死与我有关呢?”
“……”卫长嬴道,“那曾祖母就认为祖母便不能继续生养了?”
闻言宋老夫人神色却是一黯,半晌才道:“也不知道我前生里作了什么样的孽,我所出的子女,最康健的一个就是你们二姑姑,即使是她,小时候也是不断药的。甚至有几年我怀疑与你们曾祖母有关!后来……在帝都给你们父亲治病时……”说到这儿,老夫人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
卫长嬴吃了一惊,忙过去扶住她:“祖母?”
“咳,不要紧。”宋老夫人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靠着隐囊片刻,才道,“当时,也顺便请那位大夫给我看了下,那位大夫说,
这是我自己的缘故,自己没什么,但所出子嗣确实难以存活的。这样才消了我的疑惑!”
这么说来,宋老夫人的亲骨肉即使不是只有卫郑鸿、卫郑音存活下来,也难以接任阀主之位?
而瑞羽堂的庶子们,却全部都与宋老夫人有着“杀母之仇”……
卫长嬴忽然想到,过继给叔祖父的小叔卫盛何,其生母可不也是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的?
即使卫盛何没有出继,他做了阀主,宋老夫人也放不了心!
“曾祖母的意思,是让祖母不能放心任何一位庶出的叔父登上阀主之位。”卫长嬴斟了一盏茶,递与宋老夫人,看她慢慢的喝着,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暗松一口气,继续道,“如此母子不能同心,看似一家人,实则裂痕早成。尔后,已故的堂伯父,就有了机会?”
宋老夫人放下茶碗,点头道:“不错!实际上她与我是一样的,唯一的儿子不能指望,也只能指望孙辈了。然而她的孙辈比我的孙辈长了一辈,在她看来这自然是有优势的。更何况你们父亲身子弱,即使遇见了那位……那位大夫,然而你们落地还是在你们母亲进门后近十年!长风今年才十五,比起卫郑雅的长子都小了很多!”
她吁了口气,却是得意的笑了起来,“可如今,还是我赢啦!”
卫长嬴也弯了弯眼睛,心想原来祖母那样忌惮二叔,不仅仅是因为二叔提议过让次子过继给大房,更因为曾祖母的缘故?
想想这没见过的曾祖母也着实是个厉害的人,卫盛仪出生的时候,卫郑雅才几岁?她就考虑到了因为嫡子卫桓的不争气、阀主之位只能传给庶子卫焕后,在卫郑雅这一代又该如何夺位阀主之位了。
毕竟卫焕做了阀主,老敬平公夫妇总归也要过世,地位既然稳固,怎么可能放着自己亲生骨肉不扶持,却去扶持侄儿?
而按着这曾祖母的筹划,宋老夫人自己的儿子大抵多病,不能操劳,阀主之位只能在庶子或嫡孙之间出现。然而庶子们都怀疑宋老夫人害了自己的生母,或多或少都会想着若自己做了阀主之后要替生母争口气。
对于这份仇怨,宋老夫人不屑解释也无法解释,以宋老夫人的为人,就是冲着庶子们的这份疑心,也由不得她不阻止庶子觊觎阀主之位。
如此两下里必定势成水火。
卫焕这一支斗起来了,卫郑雅才能有机会。
实际上这曾祖母的计划差不多就完全成就了。甚至卫郑鸿的身子骨儿比她估计的还要坏,差点就绝了嗣,即使侥幸得遇良医,却因为耽搁了辰光,还是只能终日静养。
但计划到底只是计划……就像宋老夫人得意的那样,卫郑雅,死了。
宋老夫人,赢了。
卫长嬴眯起眼,有些明白祖母的意思了:凭曾祖母如何目光长远,如何筹划周全,她到底死了。只从三位庶出叔父生母相继死去上可以看出这曾祖母在时的手段,即使自己的祖母,面对她接二连三谋害庶子的侍妾,而且将罪责推卸带自己头上来,却也是毫无办法!
但这曾祖母死后,卫焕与宋老夫人一点一点的反击――最终,卫郑雅也死了。
所谓的输赢,究竟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她微微而笑:“祖母的教诲我记下来了:遇人攻讦,未必是自己做的对或不对,先想想旁人是否想得到什么好处;与人争执,不拘陷入何等的景遇,总归是活着才有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