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满是好奇与期待注视下,曹丫伸出她远较卫长嬴所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该有的丰润瘦弱许多的小手,有些笨拙的揭开油纸。
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脆的油纸随着她的动作稀稀碎碎的有纸屑掉落在明沛堂里价值千金的掐金丝织锦氍毹上。
但此刻无人有心思关注这一点,皆目不转睛的看好了最后一层油纸的落下……
“这是什么?”
看清楚了油纸里的东西,堂上堂下,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嘶……”卫长嬴微微眯起眼,往后靠了靠,冷冷的看着木春眠,道,“木堡主,合着,你们母女两个,是专程来消遣我们的么!”
这么说时,她也冷冷的扫了眼沈纶――沈纶顿时汗下如雨!
只是连他也被油纸里最后露出来的东西震得无话可说,此刻虽然惶恐于自己办事不力得罪了这位少夫人,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油纸之上,赫然是一块破布。
不但是破布,而且还沾了许多天知道是血渍还是油污还是其他什么污垢的东西,因为辰光太长,早已看不出布的本色,甚至于打开之后也没什么异味……但不管怎么说,它就是一块破布!而且是扔在角落里,怕是乞丐都懒得捡的那种……
还不大,比曹丫手掌还小一点,要不是卫长嬴跟端木芯淼眼力都很好,甚至还得让人拿到跟前来看!
卫长嬴心中恼怒,冷冷的质问,“拿一块破布,要换三千两黄金,莫不是曹家堡私下里无本的生意做得久了,连我沈氏都敢讹上一把?!”
她这么一发话,堂上堂下都是寂静无声,然而静了一息,却有人不识趣――曹丫睁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道:“不只是破布,还有针呢!”她一面说,一面很自然的走上前来,举起油纸给卫长嬴看。
卫长嬴皱眉望下去……她看了好半晌才发现,那块脏得没话说的破布上,确实放了一根细细的针,针虽然吸,倒是挺长的,色泽黯淡,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材料……旁边端木芯淼打量片刻,呀道:“这是用来针灸的针……是骨针?”
下头木春眠恭敬道:“端木小姐好眼力,这确实是骨针。”
端木芯淼顿时动容,道:“这看起来应该只是寻常的兽骨做成的,韧性坚固都远不如正常用的银针或金针!叔祖到底是叔祖,居然能够用这样的骨针施针!”
卫长嬴顿了一顿,到底提醒她道:“真是普通的骨针?竟值三千两黄金?”
话题又转回到黄金上头――只听木春眠悠悠的道:“少夫人与端木小姐请勿动气,且容小妇人说明这三千两黄金的缘故:当年留下这些东西的人道,这块破布,乃是其兄身死时,他无暇收殓,只能割走一块衣襟作为纪念。这枚骨针,却也不是他的,而是其姊为了救治其侄,特特跟人讨来磨成……这些东西对旁人来说或许一文不值,但对季神医或者端木小姐来说,三千两黄金决计不多――因为季家死在西凉的诸人,皆是与累年暴死的流犯同葬一处,并无单独的墓碑。这许多年过去,是不可能找回来了!”
端木芯淼顿时变了色,道:“遗物?!我师父家眷们的遗物?”
木春眠点头:“不错!虽然寻不着骨骸,然而有这些东西,也可以建一座衣冠冢了不是吗?”
“你们有多少这样的东西?”端木芯淼下意识的问。
木春眠还没回答,冷眼旁观的卫长嬴却忽然问:“照你所言,季固确实已经去世了?十几年前,你们没有骗我沈氏去询问之人?”
木春眠肯定的道:“如少夫人所言……堡中老人都这么说,而且,贵家之人也是亲自确认过的。”
“那么十几年前为什么你们没有说到这些遗物?”卫长嬴冷笑着问!
被她提醒,端木芯淼也醒悟了过来,拍手道:“不错!既然是我那师叔祖所留遗物,而且还有我师父其他亲人的东西……当年你们怎么不提?”
木春眠苦笑了一下,道:“三千两黄金,连少夫人与端木小姐这样身份的人都认为多,又何况是我等这些乡野贱民?那时候是上上任堡主在,只当是个笑话听,自然不敢在沈家人跟前提起来。”
“为何你如今又敢提了呢?”卫长嬴眯着眼睛问她,目光扫过还拿着油纸与油纸里的东西,借着方才走近几步,可以更好的打量自己鬓边珊瑚珠串的曹丫,淡淡的道,“而且你还将唯一的亲生骨肉带了来!你就不怕这样荒谬的要求会激怒我们,对你们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事吗?”
木春眠闻言却狡黠的笑了,微微抬头道:“一来是如今堡中诸物缺乏,非常需要这笔黄金;二来么……小妇人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几个前些日子到西凉来求医的堡人亲戚议论,小神医……就是端木小姐,这些日子以来,不惜以千金之躯,为我等黎庶贱籍诊治的消息。小妇人想着,端木小姐这般慈悲心肠,必然也是纯孝之人!自然不会不买!”
“你胆子倒是大。”卫长嬴哂道,“就不怕如此狮子大开口,叫咱们心里不痛快?”
“三千两黄金对少夫人与端木小姐来说虽然也算不小的一笔数目了。只是这是因为两位贵人都是精明仔细之人,不愿意平白浪费罢了。”木春眠微笑着道,“实际上,以两位贵人的身份,哪儿会把这样一笔银钱真正放在眼里?”
卫长嬴瞥她一眼,转头问端木芯淼:“妹妹?”
“……给她三千两黄金!”端木芯淼只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就毅然道,“还请三嫂子替我先垫上!待我回京之后再还……”
“自家人,说还不还的可是见外了。”卫长嬴和颜悦色的道,“芯淼妹妹你帮我跟你三哥的时候我们可没有这样跟你客气。”
两人推让了一番,卫长嬴就吩咐人去筹集黄金――末了,问木春眠:“你们就母女两个过来,这三千两黄金拿回去怕是不方便罢?用不用我打发人送你们一送?”
木春眠听见当真可以拿到三千两黄金时有些意外,但她城府却不浅,眼波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如今听卫长嬴言下之意是就这么放她们母女两个走了倒是非常的惊讶,想了一想才道:“多谢少夫人,只是小妇人要这笔黄金,本也是为了给堡中采买所用之物的……西凉城中的市坊,小妇人会先去那儿,倒不会把所有的黄金都带回曹家堡。”
她沉吟了下,又试探性的道,“小妇人想着,会带回去的黄金也不会很多。外头还有些堡中同来的儿郎,想来是不必劳动少夫人的下属的。”
卫长嬴也不坚持,道:“既然如此,那一会我让人给你送到门口。”
……等这对母女当真走了,端木芯淼皱眉问卫长嬴:“嫂子?”她可不想就这么放走木春眠――几件遗物虽然对季去病来说确实意义非凡,但那些人的死讯季去病早就听过了,季固的生死,才是她最关心的。
可刚才她想继续追问时,卫长嬴却暗暗踩住了她的脚,示意她莫要作声。如今木春眠母女都走了,端木芯淼自然要问个明白。
“妹妹你放心罢,我想,那季固十有八.九还在人世间!”卫长嬴闲闲的
呷了口茶水,轻描淡写的道。
端木芯淼虽然猜到卫长嬴踩自己的脚、阻止自己说话,一定有其缘故。但也没想到卫长嬴会直接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呆了一呆,差点跳了起来:“当真?!”
“十有八.九。八.九啊!”卫长嬴笑着道,“包票我不敢打,但这可能是极大的!”
端木芯淼忙忙的问:“嫂子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觉得那木春眠的身份,凭着一份遗物,跟咱们要三千两黄金,胆子太大了吗?”卫长嬴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因为曹家堡如今缺钱、什么因为知道你是季神医弟子的身份……我敢肯定,她是与季固有极大的渊源!打量着咱们纵然翻了脸,她抬出季固来,咱们也不会当真为难了她们呢!”
端木芯淼吃惊道:“那她们为何不直接说?难道是怕直接说了、不好意思要那三千两黄金?”
“我想未必是不好意思。”卫长嬴提醒道,“若她们证明了她们与季固的关系,向你要三千两黄金,你给是不给?”
“若与我那师叔祖当真关系匪浅,我自然是鼎立相助了!”端木芯淼认真的道,“我师父对这师叔祖可是牵挂得紧!如今师父还在凤州无暇过来,我自然要替他照顾好了人!”
卫长嬴道:“问题是,你这样的想法,我是相信的,可季固却未必相信!”
端木芯淼一怔,卫长嬴道:“你想十几年前,我祖母托付了沈家人去曹家堡找他,岂能不说是因为季神医的缘故,我卫家要设法为季固脱罪?只是,曹家堡那地方,易守难攻是极绝妙的,但论到消息可就闭塞得紧了不是吗?那一次,季固十成十是怀疑沈家乃是胡说八道,多半是受了邓贵妃的指使想要赶尽杀绝!所以利用曹家堡需要一位高明的大夫,说服合堡上下帮着他伪造了尸体与坟墓!”
她叹了口气,“十几年前他不相信沈家去找他的人,想来这十几年来,他也一定是非常的谨慎小心,深居简出以不给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所听到的消息也不会太多的不是吗?所以,又发现有人打听他,即使这个人是你――季神医的唯一弟子,但季固也未必肯信……毕竟世家大族彼此通婚联姻,这天下名门,谁和谁家转上三四个弯攀不上点儿亲戚?季固曾是太医院院判之子,肯定知道咱们这些士族的姻亲是极多的,他可未必放心得了你!”
端木芯淼有点明白了:“嫂子的意思,这三千两黄金,是要看我的诚意的?”
“没错儿。”卫长嬴淡淡的道,“我看那木春眠,肯定是来之前就被季固叮嘱过,她要了三千两黄金之后,咱们的种种反应,季固必定都有推测。否则一个乡野妇人,再怎么有城府,曹家堡那种地方,便是不缴赋税,几十年才能攒多少家底?她一下子得了三千两黄金居然还能声色不动,若不是早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且训练多时,哪里能做到?”
她看了眼端木芯淼,道,“等她把这三千两黄金买够了东西回到曹家堡,发现咱们是当真愿意花三千两黄金买点儿破烂似的遗物。我想那季固才能够相信你确实对他没有恶意――他认为自己在邓贵妃眼里应该是值不了三千两黄金的,这价码,不是遗物的价码,却是他给自己的性命安危估得价呢!”
又若有所思道,“曹家堡……曹丫,木春眠把堡中的儿郎丢在外头,却专门带个小女孩子进来,想来不会没有缘故。难道跟季固真正有关系的,是那叫曹丫的小女孩子?咦,方才倒该留下沈纶问问,这曹丫确定是木春眠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