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圣国景定一年冬。
九环群山落下了几百年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倾尽一夜,将九座山银装素裹。皆因环念音一句:今年,想看看雪。
一袭白衣立身在九环之渊旁,单衣薄裙,从天刚蒙蒙亮到天光大亮。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落往深不见底的九环之渊,整个人由内而外渐感凄然——过了整整一个秋了,墨隔玉和她,各安一方一整个秋了。
“小姐……”雪轻远远看见环念音与大雪融为一体的身影,终于松了口气,遥遥唤了一声,将洁白的氅裘小心的护在怀里,急急忙忙自远处跑来,踩得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为寻环念音,她已经在九环山上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一个时辰了。
“小姐,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触到环念音由内而外散发的冰凉,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手,“呀,这么凉,也不知道捏个暖决护着身子!” 雨疏一边运功将环念音身上的积雪扫落,一边嗔怪她,末了,行云流水的将氅裘搭上她的肩,又在颈下打了个好看的结。
“小姐,回吧!”
看着雨疏冻得红扑扑的脸,以及一脸担忧给她披氅裘的动作,心底油然生出些许暖意。“走吧,回去!”
“欸!想必雨疏已经将水烧好了,小姐回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二人转身,点足消失在灰茫茫的天幕下。
“少主,大护法、三护法!”门外雪轻雨疏福身见礼。
环念音刚穿好衣物走出来,就听见门外环修阑、环解、环闻先后走来的声音。抬手将一头青丝松松散散挽了起来,弯身将围在她脚边跑来跑去的火火抱起来,对进屋来三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咳咳~~~”三人约好了似的依次咳了两声,环修阑率先开口道:“小丫头……”
刚开口就被环念音打断,“环佩哥哥在定海国,近来可好?”
几月前同玉阡遂海上一战后,自海中被救起的环佩昏迷了数日,后来醒了,便随花无颜一道去了定海,承国主之位。
“额……”环修阑被迫收了声,说起环佩刚刚修来的书,“环佩都好,就是有心挂心你和小玉!”
“小丫头……”环解也开口叫道。
“环解哥哥跟雪灵嫂嫂的婚期可定下了?”环念音又将环解打断,顿了顿,接着问环闻,“还有环闻哥哥,你是多久没见笛夕了?何不抽空去墨影阁看看她!”
两句话说的环解、环闻面色皆有些讪讪不自在。
“小丫头”,环修阑忽的扬了声调,“你别总是逃避着不听我们说……”
“哥哥若是来劝我跟那个人修好,还是请回吧!”环修阑话说了一半,又被环念音扬得更高的音调打断。
“好!”环修阑看她,“你不听劝和,那好!你同小玉和离吧!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互不往来,你可知你挡了小玉的多少幸福?”
挡了他幸福么?环念音漫不经心低头顺着火火毛发的动作顿了顿,张了张口,道:“我乐意!”
“你自虐!”环修阑顺着环念音的话音说道,顿了一顿,又接着劝:“你也知道,那日小玉会护着玉阡遂完全是为了给你拿解药……”
“正如哥哥说的,那个人拿解药救过念音的命,念音怎么能跟他和离!和离的话,念音岂不成了无情无意之人!”
环修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了,几月前自服了解药醒来后,硬生生将守了她几天几夜的墨隔玉撵走了!
环修阑坐着默了默,起身离开。环解、环闻也随着先后起身,“小丫头,原本要来你这儿用早膳的,唔……”环闻耸耸肩,摊摊手,转身跟上环修阑的步子!
环解抬步往外走前,拍了拍环念音的肩,“唉”了一声,出门去。
火火从环念音身上跳开,扒着门槛往外望了望,跳了出去。
院里众多的玉兰花树被雪压得垂了头,一两只鸟飞过,扑棱着翅膀,震得花树上的积雪落下地来。甫一脱离了重物的树枝高高弹起,在寂静的空中兀自摇晃着,抖落几许细雪。
屋中火盆里的炭火就要燃尽,雪轻推门进来添炭,雨疏跟在后头拿了套茶具进来。看见坐在桌旁发呆的环念音,一边把茶具放下,一边道:“小姐,好久没见你煮茶了,趁今日天时地利,煮一回吧!”
添了炭火的炉子里传来噼里啪啦木头炸开的声音,屋内温度渐渐升了上来。雪轻拿着火钳又拨了拨,挑出两块先前烧红了的重新燃起个小炉煮茶用。
环念音起身走到窗前,开着半扇的窗户边植了株红梅,在雪天里开得娇艳欲滴。
茶壶咕噜咕噜的响开了,升起的白雾氤氲着环念音落寞的脸,越来越模糊。
三人围着小炉坐着,长久无话。雪轻、雨疏百无聊赖的开始仔细的擦着手中薄如蝉翼的软剑,开始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这一不留神,午时了。
“呀,天放晴了!”雨疏自榻上“噌”的跳了起来,“我们,我们去……”
去玩雪。
雨疏激动地话没说完,就被雪轻拉着坐下噤了声。
“小姐,午时了,我们去准备午膳,你等等就好!”
“恩”!环念音回过神,待雪轻雨疏二人走了,捧着杯中半凉的茶,又陷入沉思。
环念音怨墨隔玉瞒着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只身陷进那样的危险,才赌了气不见他!这怨气一日不消散,他便一日不会见墨隔玉!怕就怕若是太过轻易的原谅他了,万一往后他还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环念音不能再容墨隔玉这样不顾及自己性命的造次!
茶凉了,环念音却还没意识到……院里渐渐起了风,吹落一地的雪。环念音悠悠叹了一声,往小炉里添了些炭,一只手抬起支着头,合眼入梦。
火火从开着的窗户处跃了进来,埋头往环念音怀里蹭,将刚打了个盹儿的环念音扒拉醒。
随后,青未进得屋来,“小姐,日月谷老人又来信了!”
环念音起身下榻接过,青未回身出门去。
厚实的日月谷专用纸张上永远都是那一行字:“小音啊,你就别折磨小玉啦!老人我怪心疼的!”还有西玥笳那万年不改的报安语:“万安,勿念,祝好。”
与此同时,谙城南北茶楼里,墨隔玉、洛仪中、西钥拓正聚在一起闲话。环修阑风尘仆仆从天而降到三人面前时,墨隔玉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一瞬不瞬的看着环修阑,眼中尽带期盼。
环修阑拍尽袍子上的雪,方抬眼看墨隔玉,“小玉啊,我们是真的尽力了!激将法都用了!”
“哥哥激将法如何用的?”墨隔玉问。
“劝她跟你和离啊,叫他不要误了你的幸福!”
话落,西钥拓、洛仪中先后低头抽了嘴角。
“那她,怎么说?”
“她说,她乐意!”环修阑答着,抬眼淡淡瞥了墨隔玉一眼,“小玉,小丫头不是一般人,不能用哄一般女子的法子来哄她!”
“哦?一般法子?”墨隔玉皱了皱眉,“哥哥觉得,我和音儿打一场如何?”
“恩!这个好!”墨隔玉话一落,西钥拓就拍案叫好,外带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这个的确甚好!”洛仪中也附和道。
环修阑懒懒看他一眼,“你认真的?”
墨隔玉却皱着眉不说话。
放晴了半日的天,一入夜,便又下起雪来。半夜时,念音阁内被人投进一封战书。一大早起来的环念音粗略看了眼战书的内容,嘴角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只身应战去了!
墨云山脚的九里绯桃在阵气的呵护下开得正好。阵前阵后却是白茫茫银装素裹一片。傍晚了,晚风吹动漫天的雪花,夹杂着绯色的桃花瓣,缠缠绕绕,点缀在这方灰沉的天空,如梦似幻。
环念音落身站定,远远看着等在绯桃阵前的墨隔玉挑眉,“墨隔玉,不是在思无崖决战么?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边一脸平静的墨隔玉默了默,但却实在难掩一腔的激动之情,强作镇定缓声道:“我,带你回家!”
温润的声音裹在雪花里,顺风送到环念音耳旁,散开,化成一个季节的浓情蜜意。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到彼此了!
“回家!?”环念音听到墨隔玉的声音就有些动容,再是这样的一句话,叫她忍不住有些眼眶发酸。
环念音敛眉,轻咬起朱唇,闭上眼,挥袖对着墨隔玉出招,实实的一掌打出去,没入绯桃阵里。
漫天洁白的雪,绯色的花落下,环念音睁了眼,对面哪里还有墨隔玉的身影。蹙起的眉拧成一个好看的疙瘩,身后一阵久违的青竹香压了过来,紧紧将环念音环住。
“音儿,随我回家!”
环念音立在原地,忽的就怎么也动弹不得,她说:“墨隔玉,动手前我就在想,你若是还不知道保护自己承了我那一掌,我就这辈子都不见你!”
全文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