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黑压压的天际乌云滚滚。
一行人踩着雨水行进,马车在泥泞里滚得十分吃力,嘎吱作响。
“白叔。”
孩童的声音清朗干净,听着却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威仪。
白执调转马头,回来走近车边。
“小世子有何吩咐?”
车帘撩开,露出赵临川严肃的小脸。
他没有看白执,双眼望着天边的乌云和林间的雨水,一只手按在那把依他体型而打造的腰刀上,小手捏得有些紧。
“你靠近些。”
白执微微一怔。
临川可不像苌言那么爱捉弄人,且小世子脸色凝重,定是有要事。
他抬手朝许煜摆了摆,示意他前头走着,自己将耳朵贴上去。
“世子爷,您吩咐。”
赵临川小眉头揪起,“方才我已看过舆图,再往前便是去往通宁卫的官道了。”
小世子从小聪慧,通读兵书,又时常跟在王爷的身边看他处理政务,自非寻常人家的六岁稚子可比。因此,白执并不觉得一个六岁大的小孩会看舆图有何奇怪。他点点头,笑道:“是呀。世子爷可是饿了?”
赵临川沉寂片刻,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可与通宁卫的人同行。”
白执轻啊一声,狐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小世子是说,他们有问题?”
赵临川再次摇头,“他们是朝廷兵卒,自然没有问题。但,我们与他们同行不够安全。父王和母妃此去,凶险万分,我们万不可成为拖累。”
白执点头,“那小世子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是何处?”
赵临川的目光锁定他的脸,“通宁卫。”
白执笑了起来,“那不就是了么?通宁卫大军驻处,无人敢动小世子一根汗毛。”
“不。我们能想到的地方,他们也一定能想到,此处离通宁卫,还有数十里。”赵临川道:“父王说过:敌我形势不明,化为无形,无踪,才最安全。”
“啊?”白执静默一下,豁然开朗:“小世子说得对,可是这天儿下着大雨,我们要如何才能化为无形?”
赵临川道:“白叔只须让濮厚将军的人马继续往通宁卫便可,我们与他们兵分两路,各自行事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白叔大可放心。”
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儿来安排?
白执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不可方物的小世子,又看了看陈岚。
“这”
他有些犹豫。
“小世子请放心,属下有自信,这么多人护送,一定能够平安将你们送到通宁卫。”
赵临川垂下眸子,也看了一眼陈岚。
“外祖母病体未愈,断不可再冒半分风险。”
又看着白执和雨中的一干侍卫。
“我也不愿意白叔、许叔,还有各位叔叔有任何的闪失。既然我们有更好的法子,何不一试?”
白执按着腰刀站在雨中,怔怔无语。
苌言爬过来,趴在临川的身边,探出个小脑袋。
“哥哥是要同他们躲猫猫吗?”
临川低头看看妹妹,皱了皱小鼻子,“是,哥哥带你躲猫猫。”
苌言湿漉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让旁人找到我们,是不是我们就安全了呀?”
临川看看苌言,点头,“是。”
苌言一听便开心了起来,“好啊好啊,外祖母,我们跟哥哥一起躲猫猫吧?苌言最会躲猫猫了,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们。”说着,她弯腰抱着趴在地上的大黑,将脸贴在大黑的脑袋上,“我和大黑在一起。大黑是最会躲猫猫的,大黑还可以保护我。”
孩子和白执的话,陈岚都听见了,她轻轻咳了两声,含笑摸了摸苌言的小脑袋,又摸了摸温柔舔她小脸的大黑,一颗心软成一片。
“白将军,既然小世子有主意,那我们不妨听他一回吧。”
通宁公主发了话,白执不好不听,他迟疑一下,恭顺地抱着腰刀行礼。
“属下领命。”
这天的雨下个不停,细细密密地覆盖了整片天地,将天色染得昏黑无比。
这样的天气,又下着大雨,看人都不太清楚。时雍通过七八日的接触,轻易地就知道了刀戎身边那几个的名字。而且,这几个人平常在刀戎身边作威作福,蛮横无理惯了,这恰好帮了时雍的大忙。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若有人非要问,那她的问题就是“你找死?”
她凭着一口地道的方言和凶戾的威吓,很容易就蒙混了进来。
天还没有彻底黑下,但葫芦地的各处已燃起了篝火。
烈火熊熊,远远可见,却传不到山外去。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好所在。外有群山,内有天险,最适合作奸犯科了。而且,那些火光,星星点点地错落在峡谷中间,起伏绵延,还可以互为呼应,一旦有什么危险发生,还能承担“烽火台”的作用
“葫芦里”的建筑与通宁远本地的山寨没有太大的区别,大多都承担着防御的作用,只是里头面积极大,想要一眼看穿究竟,不可能。
“将军你们到底要找什么呀?”
那个从门口就跟进来的异族小头目,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打听。
时雍听他语气,明显有了怀疑,这次也不再训斥,冷不丁沉下嗓音。
“抓奸细。”
那人吓了一跳,“奸细?这里哪里有奸细?”
时雍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
“有人出卖了大王,将这里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叫那个锦城来的王爷知晓了,大王派我等前来,便是搜查此人”说着,她瞥一眼那异族小头目,冷着声音道:
“你这小子问个不停,该不会就是你吧?”
刀戎杀人的手段着实残酷,可以想见时雍这句话把人吓得够呛。
那士兵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什么王爷”
时雍斜眼,“什么都不知道?你确定不知?”
那小头目重重点头,“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大人们来处理,我一个小兵哪里能知道什么?”
时雍哼声,“再撒谎,拔了你的舌头。”
小头目苦着脸,“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小的在山里七八年了,都没有出过这座大山,上哪里去认识什么王爷啊。”
时雍瞥他一眼,“我是问你,当真不知道此间的秘密?”
小头目迟疑一下,眼神略微闪烁,“将军就别为难小人了。”
看来是知道,却不敢说出来而已。
除了作奸犯科,悖逆朝廷,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时雍和赵胤交换了一个眼神,清了清嗓子。
“无论如何,我们今天是一定要把这个奸细找出来不可的。大王得知此事,很是动怒。羊仪小姐又恰好摔了马,大王在气头上,不找出这个人来,我们回去也交不了差”
“明白,明白。”小头目应着声,腻着脸又笑问:“那要告诉禄察大人吗?葫芦寨由禄察大人负责,若是不说,恐是不好办呐”
原来这里叫葫芦寨。
原来这里的负责人叫禄察。
时雍沉声:“不必,大王说了,谁都有嫌疑,禄察也信不得!我们是来暗查的,切不可透露了风声。”
小头目苦着脸道:“那将军要如何捉拿奸细?”
时雍沉吟一下,看看身边的自己人,淡定地道:“不急。我看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人。这样好了,你先领我们进去,四处走一走,待会儿,再私底下找几个兄弟来盘问一下,等我了解了情况,再作打算。不过这件事情,事关奸细,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可是这寨中规矩很多,不告诉禄察大人怕是”
“哼!暗查,什么是暗查,你可晓得?”
不待他说完,时雍便冷声训了回去。
那小头目一听便紧张起来,再看看时雍身边几个壮汉,声音又弱下不少。
“晓得晓得,暗查嘛,就是偷偷的。”
“聪明。”时雍赞许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松石。”
“好名字。”时雍咧嘴一笑,“松石兄弟,等我回头禀明大王,定要他好好犒赏你。”
那小头目当即笑得灿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