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把马儿骑得飞快,人落了马,马蹄卷起的尘烟却扬起很高,扑面而来。
时雍站在人前,条件反射地屏紧呼吸,闭上双眼。
却听那人道:“太子殿下,大都督。属下有要事禀报。”
时雍这才听出那个人的声音,正是自请前往哈拉和林护卫长公主的杨斐。
他说有事禀报,却没有当众说出来,自是因为不便示人。
赵云圳看了一眼赵胤,抬手示意随众留在原地,然后在小丙的掺扶下,下得辇来,走到赵胤的身边,看着杨斐。
“起来再说。”
杨斐拱手谢恩,直起身来,目光严肃地扫过赵胤,声音极低地道:“长公主殿下如今已在距此五十里开外的昌远镇。差属下回来,是要请明光郡主过去”
赵云圳抬头看了看赵胤,没听他反应,问道:“我姑母为何不径直回京,反而要阿拾过去?”
杨斐沉吟一下,看着赵胤说道:“成格公主遇险,玉体有恙,长公主怕入了京师,人多嘴杂,生出事端,想请明光郡主过去先瞧过伤情才好。”
顿了顿,杨斐接着又道:“长公主吩咐,成格公主遇险一事,暂不告知旁人。只说是长公主身子不适,耽误了行程,让诸位大人先行回府,不必久候。”
饶是有心理准备,时雍还是有些吃惊。
猜到是出了事,没有想到宝音会让她过去。
宝音此行哈拉和林是带有两名医官的,特地让她过去,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成格伤得极为严重,危及性命,医官已束手无策。
要么是成格的伤处不便示人。
时雍迟疑一下,“侯爷,我跟杨大哥去看看吧。”
赵胤略微思索片刻,回头招呼了朱九和娴衣过来。
“你们陪郡主同去,务必护好郡主。”
朱九和娴衣同时行礼领命。
“属下明白。”
这时,赵云圳已将杨斐带来的消息向前来迎驾的臣众言明,要臣众们各自回府。时雍没有再听他们如何讨论长公主的“病情”,接过谢放递来的马僵绳,翻身就上了马。
“侯爷。你也回府等我。”
赵胤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我在无乩馆等你回来。”
时雍点头,将长剑往腰后挪了挪,双腿一夹马肚,缰绳猛地一抖,“驾”的一声,一人一马便疾驰而去。娴衣同朱九一左一右同时跟上,马蹄嘚嘚——
杨斐抱拳,“爷,属下告辞。”
一行四人越去越远,很快消失在官道上。
接不到长公主和北狄贵客,臣众们都听令返了身。
赵胤低头,看一眼静默在侧的赵云圳。
“殿下为何不回?”
赵云圳没有看他,小眉头微蹙,“皇叔为何不回?”
小丙和谢放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以前赵云圳都称他为“阿胤叔”,而这次居然直接称呼为“皇叔”,而且语气没以前那么亲昵,听上去好像还在为上次被光启帝带离无乩馆,没有得到赵胤的挽留而生气的样子。
赵胤沉默片刻,斥道:“太子殿下慎言。”
赵云圳还是有些怕赵胤的,看他冷着脸,当即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巴。
“这里又没有旁人。”
“隔墙有耳。”
“墙也没有。”
“有风。”
“”
赵云圳无语地扬起眉头睨向他。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高兴起来。
“皇叔承认了你是我的皇叔,是不是?”
赵胤沉着脸,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
“小丙,送殿下回宫。”
小丙看了看赵云圳,“是。”
赵云圳拉着脸,生气了,恶狠狠地瞪小丙,“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听谁的命令行事?”
小丙语迟。
好半晌,弱弱地道:“阿胤哥的人。”
赵云圳一怔,气得小脸通红,“你们!胆敢欺负当朝太子,等我长大,看我怎么治你们的罪。”
哼一声,赵云圳拂袖转身,登辇离去。
谢放看着赵胤望向官道的背影,见他许久不言语,慢慢上前两步。
“爷可是担心郡主?”
赵胤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吩咐。
“回府!让丙六来见本座。”
成格公主是遇险的事情不是刚刚发生的。
去到昌远镇,见到宝音长公主,时雍才了解到具体情况。
两日前,宝音长公主一行进入晋西,在当地府台大人的安排下,在一个当地望族的别院落脚休整。
当天半夜,熟睡中的成格公主突遭歹人劫持,被带到了晋西有名的大兴寺,幸得白马扶舟前去迎接长公主,得知此事,将人给救了回来,免于一难。
北狄汗王只得一个公主,人尽皆知。
若是成格在大晏的地盘上,出了事情,结果可想而知。
时雍觉得这事来得不同寻常。
“姨母。”时雍看向忧心忡忡的宝音,“成格公主的护卫都是由谁负责的?”
宝音知道她要问什么,叹息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本宫从哈拉和林出发,就格外小心,尤其对哲布和成格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更是出不得半分差错。岂料,贼人就藏在成格的身边,是她自己从哈拉和林公主府中带来的近卫。”
近卫作案?
那确实防不胜防。
时雍道:“事发前这个侍卫,可有异常?”
宝音摇头,“此事成格不肯与人多说。不过,据姨母了解,这个侍卫在成格身边已有多年,极为忠心,便是成格身边的丫头侍女,都不敢相信他会伤害公主。”
在身边多年?
是早就埋伏好,还是临时被人策反,或是受了要挟而作案?
时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先进去看看公主。”
宝音见她转身,突然站起来,“且慢。”
时雍扭头:“姨母还有何事吩咐?”
宝音沉着面孔,目光里有一抹歉意的光芒:“成格这两日脾气十分不好,不肯配合医官看伤,她若为难你,你且先忍忍。”
“阿拾明白。”
宝音是长公主,也是长辈,成格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且是在大晏的地盘上,她自觉有看护责任。尤其成格公主的身份,干系两国的邦交,事态更为严重。
时雍能体会宝音的为难,也不觉得被成格为难是为难。
她是个大夫。
无论成格为人如何,此刻都只是她的病人而已。
两个侍女守在门口,门扉关得极严。
时雍过去时,侍女尴尬地在外面敲了半晌的门,哀求成格公主开门,成格都不予理会,只是将屋里的东西砸的砰砰作响,不时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木椅倒地的声音
时雍抬了抬眉,刚要叫人把门撞开,背后就传来哲布的声音。
“郡主见谅。”
时雍扭头,与哲布眼对眼碰个正着。
然后,她轻轻一笑,朝哲布行了个礼:“王爷。”
哲布还礼,“成格这脾气,让郡主受委屈了”
时雍有些好笑,“王爷说笑了。我不委屈,委屈的是成格公主。”
哲布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时雍道:“有伤在身,却没有办法得到治疗,有苦难言,岂不委屈?依我之见,王爷还是要想法子把门砸开,让我先为公主看诊为好。免得拖的时间长了,留下疤痕就祛不掉了。”
哲布点点头,看一眼两个侍女,朝她们摆手,示意她们让开。
突然,一脚踹向那道木门。
砰一声巨响,大门猛地洞开,将正准备过来开门的成格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屋子里一片狼藉,还有一个惊慌后恼羞成怒的成格公主。
其实方才看成格把自己锁在房里,时雍就猜到了成格的伤势应该不重,最多有些难言之隐罢了。
如今门打开,乍一看到这小姑娘,竟有些哭笑不得。
成格的伤就在脸上。
一个个刀口交叉画动,左边形成一个“月”字,右边形成一个“半”字,合在一起就是个“胖”字。伤口都不是太深,却清晰地将两个字呈现了出来,让成格那张略显圆润的脸庞看上去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