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过,方才那场来势汹汹的如注大雨便收了势,一如来时那般干脆利落,不过盏茶间,被层叠笼罩乌云笼罩的太阳便重新笼罩在金陵上。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暴雨降临,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清梦被扰醒,不过是阻挡了出行的脚步,而这个清晨里却有二十四人因此而丧命。
大雨洗去的不仅仅是落在飞檐和琉璃瓦顶的灰尘,更洗刷掉那些浸染在铺就着白玉石地面上的血迹,倾盆的大雨似是能涤荡一切脏污,就连那些浸在砖缝里的血迹都未能幸免。
若不是空气中仍旧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怕是不会有人想到,在这个即将破晓的雷雨天里,又有人悄然丧命于这座巍峨的宫殿。
金色的琉璃瓦顶被猛烈的太阳光一照,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宫殿,却早已成为一片埋骨葬魂之地,却仍旧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然而无论这座宫殿变成什么样子,依旧阻挡不了那些奔往至高皇权的脚步,即使那朱红的盘龙柱、朱红的宫门上染着许多人的血。
宫里的一切都在照旧,且依旧沿袭着昨日乃至数十年前的轨迹,并没有因为那二十四人的丧命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只不过今晨宫里往外送恭桶的车却多了几辆,散发着异味的桶中仍旧能看见草席和几片衣角的模样,但那些往来的宫人脸上一片淡漠,像是已经见怪不怪。
这座宫殿看似巍峨且富丽堂皇,却也像一个吃人的巨兽,那耸立的宫门便像是巨兽长满獠牙的嘴,入者鲜少能有全身而退之人……
当太阳笼罩在这片宫殿上时,沉浸在轩帝眼中的暴戾彻底散去,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端倪,然而今日殿中侍奉的一干人等却是无比小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是巍巍宫峨里发生的事情,然而不消个把时辰,便近乎传遍了金陵中各大府邸。
一时间不说人心惶惶却也有人捶胸顿足,更有人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陛下当真是越发喜怒无常了……
二十四条人命啊!
陛下这一年里龙体微恙一直在修身养性,听说就连后宫已经显少涉足,却不想一下子便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是按照二十四节气来的吗?
头发花白胡须已经飘荡在胸前的老者想到此,抚须长叹一声。
前几日遭到轩帝无声斥责,独自在御书房偏殿面壁思过的户部尚书姜恒在听闻这件事后,脸上闪过一丝惊骇,当下便马不停地地赶往户部,同时也让侍从去召集一干属下前去议事。
不过前两日刚刚夏种,今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怕是又要有不少百姓遭殃,他这个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若是还没颜色,只怕下一次就不仅仅是面壁思过那么简单了。
户部尚书姜恒的举动并不小,是以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晓,就连不明就里的百姓们都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儿来,然而这个消息对于百姓们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只要户部分拨了银两疑惑是米粮,那么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困难时节,便可助他们渡过难关,是以百姓们一时间对轩帝越发地感恩戴德起来。
甚至有不少百姓们自发地前到城外的石溪寺为轩帝祈福,更有不少富庶的员外郎老爷们携妻女家眷去为轩帝点了长明灯……一时间整个金陵都热闹起来。
远在宫中的轩帝自是知晓了姜恒的作为,在听得他又要分拨米粮赈灾时,轩帝先是微微蹙眉,似是面有不悦。
然当听得翼龙卫上报金陵中今日的传闻后,轩帝脸上的神色便已经转怒为喜,那双满是愠怒地眼中沁满喜色,丝毫不见先前地恼怒。
罢了!这一前一后地消息传出去,也免得有人以为他轩帝是个残暴之君。
“陛下,可要嘉赏户部尚书姜大人?”
翼龙卫见轩帝面露喜色,便以为轩帝对姜恒此举颇为满意,当下便壮着胆子提了意见。
“哼!他不过是赶着卖好,况且这本就是他分内之责,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便是失职,何来嘉奖一说!”
轩帝哼笑了讥笑了两声,转头便逗弄起那只羽毛七彩斑斓的鹦鹉来,听着这鸟儿口中一句句吐出的吉祥话,轩帝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今日的高博格外地乖顺,但却也比往常更加沉默了许多,那双阴狠的三角眼中没了往日的阴沉,却又多了几分犹疑。
侍奉在轩帝身侧的他虽不至于走神儿,但却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劲儿,像是被清晨时的那件事吓破了胆一样,本就白皙的脸上越发地惨白。
对于高博的变化,轩帝自是看在眼里,却没有提点半句,就连往日装模作样的关怀都不曾有,好像只把高博当作了一个透明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然而现在还不是摊开的时机,高博留在身边还有大用,他又怎么可能让他丧命!
逗弄鹦鹉的轩帝拇指和食指虚虚地拢在鸟儿纤细的脖颈上,每每一拢手时,那鹦鹉口中便飞快地吐出几句吉祥话,逗得轩帝越发开怀。
“小姐,今儿这天可真奇怪,方才那雨来得也怪,又说没就没,原以为得下上大半日,却不想这会儿又艳阳高照了。”
正在归置被风吹倒花盆的碧玺口中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你看什么都奇怪,先前也不知道是哪个,一听打雷就险些跳到小姐的床榻上去,这般没规矩!”
虹玉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唠唠叨叨的碧玺,旋即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正安静坐在桌前的叶婉茹,略一沉吟后,这才开口。
“小姐,碧玺这丫头说得也在理儿,您看这天无常得很,偏您要今日去到瑞王府……”
早已经梳妆好的叶婉茹悠然自得地品着手中清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逸舒适,就连碧玺的唠叨都顺耳了许多,听得这些,又哪里不知道是这两个丫头担心自己,当下便轻笑出声。
“怎么,害怕你家小姐到了瑞王府上吃亏不成?莫说瑞王府并非是吃人的地方,就算它是,你以为我在那出了事,瑞王府就能逃得了干系吗?”
“况且我去,不过是想把事情和郑荷华摊开来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谁的帐找谁清算,没能耐也别找我,我又不是任人揉扁搓圆的面团子,哪就那么容易吃亏。”
“总这样被她当作敌人背地里给我穿小鞋,当真是厌烦得很!”
说罢,叶婉茹站起身来抚了抚袖口,一身撒花海棠红的裙裳越发衬得她面若桃李,凭添了几分娇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