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金陵这片让他深感眷恋的故土,他怕是已经无缘再见。
金陵里远远容不下两个顾清临。
那么便注定有一人需要消失在这繁华的金陵中,消失在众人的眼中,而段恒毅大费周章地做下这些,消失的人只会是他,而并非是他。
从前他无论去了哪,想要去哪,心中总归是有一个归处。而今这个唯一的归处也变成了虚无,日后的他又该魂归何处?
段恒毅能为他想到的唯一去处,他心里是有些预料的。
也无非就是卓阳国罢了!
除却此处,他想不出段恒毅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打算,且眼下的他也没那个能力来安置自己。
也唯有那一处,才能让他心安。
段恒毅以他之名与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交好一事,他已经有所耳闻。
若是把自己送到卓阳国,既可免去有心人的探听,又可得他们帮忙监视一二,如此一来,段恒毅便算是彻底的断了后顾之忧。
没了自己这个可能随时爆发出来的麻烦,段恒毅便如被放开手脚的蛟龙,只怕金陵这潭水也会被搅弄的愈发风起云涌。
这天下谁做帝王,其实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抛开顾府二少爷这层身份,他断然也可以凭借自己的智谋谋得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只是,那时的金陵还会是他所熟识的那个金陵吗?
那个金陵里可还有她想却不敢亲近的姑娘?
给了他生命的母亲可还会在这里等他?
只是,自己当真愿意远行千里去到陌生之地吗?
那里的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异国之音,虽不至于茹毛饮血但吃食上却远不如金陵里精致,习俗也远非他所熟悉的那般……
说到底,他心中深感不安的同时,又感到一丝茫然和对未知之地存在着一丝恐惧,但理应还是心中的不舍占据了他的心。
安身金陵的顾府那座宅邸,他从那出生,在那成长,或奋发图强,或胡作非为,或以酒会友……都是发生在这座城。
这座城、这座府,都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同时也承载了太多的不舍。
只是,这里似乎早就已经容不下他。
若是没有段恒毅,这一日的来临,他也早已经有所预料。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只要他解开心上的那一道束缚,这座府邸他终究只要脱离开的。
且眼下的境况,也远比他从前所料想的要强得多,至少他不是因为劣迹昭著被顾家除名,才得以从顾府中脱身……
百年以后,他依然会葬在顾家的墓地中。而那时,他已然可以笑看那个作恶多端的老东西,他更想告诉他一声,即使不喜,他也最终会不会让他如了愿。
那便是他的从前所想,只是惩罚别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惩罚他自己?
明明心中欢喜的姑娘,他却不敢靠近一步,他不愿毁了她,不愿让她与他一样,踏进顾家这座牢笼里,便再无踏出的可能。
除非身死……
顾清临看着朦胧月色和盈盈火光下的金陵城,眼中不知不觉间便带上了些许惆怅。
这不同于那些酸腐文人的多愁善感,而是他的由心而发,更是他最真实的心中所想。
此一别,今后莫说这座金陵城他无缘再见,怕是他心爱的姑娘,也终究会嫁做他人妇!
清明的月光下,顾清临的眼角上似是有一道水光一闪而逝,再细看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他依旧是那副偏偏佳公子,不浊于世的清贵模样,眼角眉梢上都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中,凭添了几分哀愁。
时不时便甩一下手中马鞭的段恒毅,在听到顾清临的那一声嘲讽戏谑后,便也有些沉默起来。
宏愿吗?他从未想过,他只想要这家国里生存的百姓们安居乐业,只想这世间再无战事,那样便不会有流血和埋葬在他乡的忠骨。
马革裹尸从来都不是他的心中所愿,他惟愿与婉儿长相思守,惟愿母亲身体郎健长命百岁……
但这些都是一种奢求。那么,便也算得上是一种宏愿吧!
段恒毅口中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便反讽了一句。
“我有没有那个本事,顾公子不是已经领教了吗?怎么如今你还是看不清呢!”
“呵呵,你的本事?若你是指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的本事,那本公子倒是领教了,旁的本事,本公子可就拭目以待了!”
顾清临眼中贪恋不舍的目光从道路两旁的楼宇上挪开,漫不经心地落在身前那道透着坚毅刚硬的背影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目光来,就是这样一道道近乎相同的冷硬背影,扛起了家国的安危,同时也是这样一道道坚毅的背影,挡住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冷箭利刃。
可是这家国这君主,似是也有容不下这些人之心……
既如此,他们的付出又值得吗?为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他看不懂段恒毅的所为?
顾清临落在段恒毅身上带着怀疑和探究的目光,渐渐地便让段恒毅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但他却拿不准顾清临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许,这个睚眦必报的顾二公子,还在对自己假冒他身份一事耿耿于怀?
明日他便要随轩帝出宫游玩,顾清临的事若是不安排妥当,他未免有些担心夜长梦多再生出旁的岔子来。
想了须臾后,段恒毅还是开了口。“这件事是我不地道在先,到底是有些对不住你的,不过日后这金陵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觉得……”
“是要把我押送到卓阳国吗?交由耶律德尔看官,这样你才能彻底的放心,是吗?”
顾清临几乎与段恒毅同时开口,且他的语气极为冷硬,且语调也远比段恒毅要高上许多,这样段恒毅不得不停下了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
对于顾清临会猜到他的心中所想,段恒毅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顾清临有些疾言厉色的态度。
“吁!”
段恒毅拧了拧眉,勒停了马车,转过身来看着面带恼怒的顾清临。
他知道他的提议有些强人所难,但眼下之势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顾公子不必如此抗拒,卓阳国并非是龙潭虎穴,即使那里有风浪,却远比大耀国要安稳安乐许多。”
“浑浑噩噩度过数年,顾公子心中也早就厌倦了这副纨绔少爷的伪装不是吗?明明心有沟壑,却要做出一个浪荡子的模样,你的不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