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那些在夜里得了些许露水的花朵正在悄然绽放,宿在树枝桠上的鸟儿也早早地便外出觅食,为巢中嗷嗷待哺的幼鸟抓捕小虫。
然而极清殿内外却都是一片寂静,就连那些平日里这个时辰该洒扫的内侍们也都没有动作,偌大的寝殿外只有王总管恭谨地站在那里。
其余一干等着伺候轩帝洗漱的宫婢内侍们都远远地站在空旷的殿前,没了恼人的蝉鸣,清晨这会儿只闻鸟语花香,倒也显得十分静谧。
王总管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躬身颔首一副极为恭谨的模样站在殿前,双眼微微眯着,远远看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会儿已经早就过了平日里轩帝该起身的时辰,然而王总管却并未有想要叫醒轩帝的意思,而站在远处的那些宫婢们自是也不敢上前。
这极清殿的主人是轩帝不假,可她们这些宫婢也好内侍也罢,平日里也都是听命于大总管高博的,如今高博告病,她们便听命于王总管,也并无不妥。
然而这些人中大都是跟着高博的时间久些,且王总管不过是因大总管告病才临时调过来的,等大总管病愈还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内侍首领。
且在场中人并不乏高博的心腹,如今见到王总管这般,难免起了些焦急的心思,更有些许担忧之心。
往常陛下可从未睡过这般许久,今日这般延迟许久,并且王总管这样的态度,倒是更加显得不同寻常了些。
“王总管,今日陛下睡了这般许久,还不叫醒陛下吗?”
一位胆子大些且手中端着铜盆的宫婢微微一曲膝,壮着胆子对王总管说完后,目光却并不敢看向殿前似是木头人一般站着的王总管。
几声清脆的鸟鸣划过,王总管却并未理会说话的婢女,只站在那里似是假寐一般,连眼皮都未动分毫。
见王总挂并未理会她,方才说话的宫婢还想说什么,便被一旁的宫婢眼疾手快地拽了一下,又微微摇了摇头。
对于宫婢们私下里的小当作王总挂也仿佛未觉一般,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后,就在又要有人沉不住气时,王总管才口中冷淡地轻叱一声,“聒噪!”
王总管叱责完这一句后,整个寝殿前便变得鸦雀无声,方才还蠢蠢欲动的宫婢也歇了上前言说两句的心思。
这位王总管虽然不如大总管为人心狠手辣,可能在这后宫中立足多年又混到了如今说一不二的地位,又哪里会是一个好相与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子?
她们是大总管的心腹不错,可也没人愿意去触他的霉头就是了,否则昨日犯了错便再也没见着的小圆子便是她们的下场。
王总管没心思揣测下面这些人在想什么,只是在叱责完下边这些没眼色的东西后,便微微侧耳像殿内的方向细听了须臾。
殿内一如之前那般安静,王总管半垂着的眼中似是闪过了些许不甚明显的笑意。
而此时在寝殿中睡了一夜好眠的轩帝恰好方才悠悠转醒,然而已经清醒过来的轩帝并未起身,也并未开口唤人进到殿内伺候更衣洗漱。
轩帝单手垫在头下,正仰躺着看着头上的帐顶,昨夜一夜好眠,且又已经睡到了天光大亮的时辰,这是他已经多年来都未曾感受过的感受了。
昨夜不仅一夜好眠,也并未有故人入梦来。前一夜那似是梦魇一般的梦境好似已经十分遥远一般,让他恍然觉得这一夜的美好,似是已经完全地覆盖住了前一夜梦境所带来的恐慌和厌恶。
昨夜回宫后,在就寝前他还曾心中惴惴了须臾,见了那不该见的东西,还以为会有厉鬼前来入梦索命,却未曾想竟得一夜好眠。
那件事虽然不是他做的,可他……到底也算是无动于衷地默认了吧!
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中从来不敢轻易响起,却没想到那人却死皮赖脸地一次次入梦来,想不到昨日一次“误打误撞”地见了一面,倒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般。
呵呵,要是当真变成了厉鬼,也该找正主寻仇才是!
这一夜的好眠缓解了轩帝入夏以来便浅眠的毛病,同时也缓解了连月来诸多烦心事堆积在心所结下的沉郁之气,他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
心中豁然开明起来,同时也带走了一直以来始终沉积在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轩帝觉得分外地神清气爽,仿佛一下子便回到了而立之年一般。
这种感觉远超于那些“不老仙丹”带给他的片刻体会,甚至这一刻他心中还有些感谢小顾卿家的有意安排。
然而最让他身心愉悦的并不是解了这一块心病,而是那些沿途中所看到的百姓们的笑脸和敬意。
阿谀奉承的话他听了太多,然而那毫不作伪的疏朗笑意、满眼的感激、甚至是投望过来的一眼,都让他感到新奇且激动。
这样的神情他并非第一次亲眼所见,也并非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然而他早已经记不清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他,更有许多的人和他一样,在权利的诱惑下渐渐迷失了自己。
可是他有这个目空一切的权利和能力,因为他是这天下的帝王,旁人却不能。
“呵呵,有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轩帝口中低笑了两声,旋即便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也并未唤人进来侍奉。
重重的帐幔从他眼前被拨开,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登基加冕的那一日。
这重重的帐幔便仿佛如冠冕上的垂绦一把,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旁人看过来的目光,他唯记得登记那一日他的脚下也犹如现在这般矫健沉稳亦有力。
径直走到了中殿站定后,轩帝才沉声吩咐了一句。
“进来伺候吧!”
“是,陛下。”
殿外候着的王总管听到轩帝的吩咐,忙应了一声,旋即便拍了拍手,上前一步推开殿门,一干侍奉的宫婢们鱼贯而入。
直到这一刻,整个极清殿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