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柏衍说完这些话后,并不去看闵柏涵的脸色,反而脸上带着些担忧凝视着桌案上已经空了的茶盏,但细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中噙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容。
他们几人身为父皇的儿子,若说这兄弟几人中脾性最肖似父皇之人,那么大王兄的多疑性格与父皇极为相似,但心机深沉者却是二皇兄最为肖似。
而他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之时,也是不会把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的,相比于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汲汲营营,他更喜欢在战场上厮杀。
只是如今的他却是换了另一个战场,这个战场没有硝烟弥漫,却同样充斥着流血和牺牲,甚至远比战场上的厮杀来得更加残酷。
这样另类的厮杀带给他的疲惫却是前所未有的,闵柏衍心中轻叹了一声,幸好如今的他也并非是孤军奋战。
至少,他知道会有人一直在身后支持着他。
面色阴沉的闵柏涵听到这句似是挖苦又似是讥讽的话后,面色腾地一下涨红,眼中也满是极为难堪的神色。
然而闵柏涵几次欲张口反驳,却都是呐呐无言而收场。
闵柏涵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被拆穿心事的窘迫和难堪,强自镇定下来后,便目光锐利地看着相对而坐的闵柏衍。
心中冷哼了一声后,闵柏涵却又眉心紧拧,不得不承认,一段时日不见,老三比从前心思深沉了不少,且也更加地牙尖嘴利了。
若是从前,这些话老三绝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因为这些事他根本就考虑不到。
如今闵柏衍的这种转变,让闵柏涵心中的危机感不断加深,甚至已经超过了昔日的玥王殿下、如今的二皇子闵柏淳带给他的危机感。
盯着闵柏衍看得时间越久,闵柏涵的心中便越发地震惊。
这般沉得住气的人并非是他所熟识的那个有些莽撞的老三,莫非当真验证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老三久病不愈,对于金陵所发生的事只怕也是一知半解,但他却又能如此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件事的异常之处,着实令他心惊不已。
而更让他心中惊骇的,却是老三话语中所未言明之处。
若非到了穷途末路,他又怎么会孤注一掷?拿命博富贵前程之事,若换作从前的他定然是不会为之,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稀里糊涂地便应了下来。
回想那一日在殿上的情景,闵柏涵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的,甚至那一日听闻得父皇召见时得欣喜都历历在目。
然而,无论是出于被动还是主动,抑或是被有心人算计在内,又或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总之他现在已经身在瑜城……
再说那些,已经为时已晚。
他相信顾先生不会有害他之心,可对于父皇……他却是心存疑虑的。
可这些话他却是不会对老三言之,毕竟老三现在无论如何都是他晋封太子的最强劲敌手!
思量了须臾后,闵柏涵的面色已经不见了方才的难堪神色,反而眼中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呵呵,数月不见,老三倒是也变得有些狡猾了。”
“你也知道当初为兄被禁足在府属实是无妄之灾,如今好不容易父皇念起了为兄,老三以为为兄该当如何应对父皇?”
闵柏涵带着风尘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双目紧紧地钉在闵柏衍的脸上,似是要透过这张带着几分病容的脸,看进他的心里一般。
感受到赤裸裸不加掩饰落在身上的直白目光,闵柏衍微微抬头毫不回避地看了过去,对上的便是闵柏涵一双带着凌厉却又有些凝重的目光。
忽然闵柏衍却是轻笑一声,口中也忍不住轻叹了起来。
“明人不说暗话,大王兄该不会以为是柏衍想要致大王兄于死地吧?”
“父皇心中作何想,柏衍不敢妄测且更不敢置喙。至于旁人,便自是在柏衍的思量之中。”
“那么大王兄你呢?你心中又作何想?”
“事到如今,大王兄还以为柏衍是你最大的对手吗?”
随着闵柏衍口中话语不断加深的每一句轻问,闵柏涵的面色也越发地难看起来,而方才在他脸上现出的那一丝笑容,也变得没有了容留之处。
这一丝笑容僵在闵柏涵的脸上,本就风尘仆仆的脸上似是都透着一股灰败,然而闵柏衍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柏衍心中感念大王兄不远千里前来驰援,且柏衍亦心知大王兄为何前来,你可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念头?”
“嗤!大王兄不用急着否认,你我互为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却同为父皇之子,脾性虽各有不同,但大抵是相似的。”
闵柏衍笑着打断欲要开口否认的闵柏涵,继而风轻云淡地笑出声来,却又转而轻轻喟叹一声。
“富贵险中求,可也要有命享才可不是吗?幸而柏衍所患之症并非是疫症,试问大王兄,倘若柏衍若真是身患疫症,那么大王兄在瑜城全身而退的可能又有多少?”
“柏衍患病之初,手下之人曾向金陵递过折子请求父皇允我回金陵医治,想必父皇做了何种决定大王兄自是也心知肚明。”
“先是拒绝了我的请求,继而便是派来了一位受祖上福荫的半吊子御医前来,若没有他人另请名医前来为柏衍医治,想必柏衍自是活不到与大王兄相见之时。”
“时至今日,那位自金陵而来的御医仍未行至,而大王兄你却已经率兵赶至,这又是为何呢?”
“说句危言耸听之言,倘若大王兄如柏衍一样,身染怪病,那么大王兄就有绝对的把握能回金陵吗?”
“如今你我兄弟二人,既是同命相连之人,又是站在一条船上之人,虽你我二人都对太子之位心存必争之心,但柏衍以为,这并不妨碍你我兄弟暂时联手。”
闵柏衍脸上的笑容早已淡去,眼中带着几分诚挚目光灼灼地落在闵柏涵的脸上。
当闵柏衍见到闵柏涵眼中现出一丝迟疑甚至是动容时,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大王兄可知,据我所知,瑜城发生民乱那一日,金陵中便有人向父皇递了密折奏明此事。”
“凭借此,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若说先前闵柏衍的话像是一道强似一道的劲风从闵柏涵心中刮过,那么最后这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般直击在闵柏涵心底。
“此话……可当真?”
“老三你可知妄议该当何罪!况且你如今似是对父皇所为心存怨怼……”
“呵呵,大王兄心中既已有所想,又何必说些冠冕堂皇之言?”
“柏衍说尽肺腑之言,倘若大王兄依旧明知故问,柏衍亦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