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画是一位道士。
师承的当然不是天师门或正一道这种盛名正统道派,而是座连名号都没有的山野道派。要不是他那便宜师傅杨三道在山上修了座遮雨不挡风的道观,他都不敢信自己是个道士。
按杨三道的说法就是闲来无事卜卦推算因果,随卦象而去便找到了被遗弃在山脚下刚刚断奶的小杨画,但对此杨画嗤之以鼻,就他那不着调的师傅杨三道还卜卦推算因果?
不说像从山下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正一派道士除鬼降妖之举,自打他懂事起就没见过杨三道安安心心打坐修行。而且懒得要死从来不做饭,反正他仗着自己身子骨结实抗饿可杨画一个屁大的孩子哪里有那份坚持?一次实在饿急了,索性在啥都没有就是树多的破山上劈了些干柴下山换了些米面解决温饱。可他那老不羞的师傅非但不愧疚还恬不知耻的过来蹭饭!
孩子心性的杨画下次做饭就做的刚刚够一个人吃的,想着让他师傅这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家伙知道点儿害臊。可自从那次之后杨画再做饭都是做的分量十足,因为做少了全都被他师傅一人吃了。反正杨画打不过他,每逢想到这儿杨画都气的牙痒痒,直到将近双十年岁还是打不过。
按理说像杨三道这种俗的不能再俗的家伙怎么能想出杨画这么个勉强还算得上雅致的名儿?这点杨画倒是听杨三道从小念到大。
杨三道觉得自己好歹算是杨画的半个爹,随自己姓杨不过分,可这名儿怎么起都不遂他心,随随便便起一个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干脆从压箱底儿的地儿掏出了琴,棋,书,画四样东西连着抓周取名一起。
杨画一直觉得那四样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物什是杨三道年轻时候在哪户大户人家坑骗来的。 杨三道让才刚断奶走路都费劲的小杨画自己去抓,抓到什么东西就叫什么名儿。小杨画吭哧瘪肚的连爬带滚三次,抓的都是那幅画。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杨画天生是个学画的人物,而是因为那副画上画的是一位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怎么看怎么都看不腻的大美人儿!男人嘛,无论多大都是喜欢漂亮姑娘的。这就算把杨画的名儿给敲定。
虽然杨画一直觉得杨三道是个假道士,但着实是学到了不少旁门左道甚至都让杨画觉得难不成自己师傅还是个隐世的奇人?他下了狠心花钱买的几本山野小说看来隐世奇人可不就是像师傅一样不修边幅的模样嘛!杨画心中顿时起了敬重的心思。
直到有事提前回来的杨画看见杨三道偷偷摸摸趁着他外出添置米面出门时满口流油兴致盎然的偷吃一只摆明是拐来的老母鸡的时候,这个想法就被远远的抛弃了。旁门左道嘛,没准是从那些个江湖骗子手里面花钱买来的也说不准。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的过着,虽然师傅的确不靠谱了点儿,但也算是其乐融融。
今天是杨画满二十岁的日子,也就是杨三道二十年前把杨画捡回来的那天。
杨三道洗干净了身上穿了将近二十年没洗过几次的道袍,把那副压箱底杨画抓周的画拿出来,指着那位怎么看怎么觉得妖孽般好看的女子问正在做一锅好吃食庆生的杨画;”画中的女子好看不?”
杨画本来还因为师傅穿的这么干净感觉稀奇,当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师傅只是又发疯罢了,草草答说;“好看好看。”
难得郑重的杨三道也不在意杨画糊弄的说法,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给你订了门亲事”。
正在切肉的杨画险些没把自己手指头切了,扔下菜刀转头看他师傅还指着画里面的女子,气打一处来:“咱先不说这事儿的真假,就算画里的女子美成天仙也起码比自个儿大上一轮,娶回来当妈啊?”
杨画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摔得狗吃屎。气急败坏的杨画刚想站起来跟他这不着调又欺负人的师傅理论却看到他师傅吹胡子瞪眼睛比他还生气,登时就蔫儿了。
杨三道好一会儿才消气,解释道;“是画中女子的闺女。”
杨画一想娘亲这么美,闺女肯定也不差,真要娶回来当媳妇那可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修来的福气。但又一想师傅这老不正经的绝对是忽悠自己,他哪里认识这种俏佳人?
人老成精的杨三道哪里会不晓得杨画的心思,循循善诱,“画中的女子是自己年轻时的故人。”提及此处颇为自豪的说,“你小子只要去了她家,只要提起自己,绝对会被以礼相待。”
杨画将信将疑,觉得杨三道再不靠谱也不至于拿这种事坑骗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在杨画打着小心思畅想娇妻陪伴好不快哉时,眼神玩味的杨三道幽幽说道,“你要是没娶到人家闺女,信不信一回来我就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吊在树上抽打?”
从小饱受其淫威的杨画深信不疑,杨三道不是开玩笑,杨三道是真的会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吊在树上抽打。刚想改口反悔不去,早知如此的杨三道就抢先一步“要是你现在反悔也行,也省得来回这段路程那么长时间。”笑意涔涔道:“为师多久没活动筋骨了?手还挺痒的。”
张着口不敢说话的杨画就像吃了好几根苦瓜,幽怨看着把他抚养成人的师傅,“不是都已经定下亲事了么,怎么还能不成呢?”
杨三道脸上的表情绝对是想起了不是那么开心的事儿,愤恨道:“因为有个死秃子的外甥要和你抢媳妇!你小子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把她闺女娶到手,不然……呵呵。”
杨画再问什么杨三道都一问三不知,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杨画只好问:“那师傅您老人家的那位故人在哪儿?”
从来不知道尴尬为何物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杨三道弹了弹有些长的指甲,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就在幽岐。”
杨画是个土包子没错,可总是知道国都幽岐绝对比山下一百个白石镇加起来还大!眼神愤恨:“您还是把我吊在树上抽打吧,幽岐那么大我上哪儿去找?”
“哦,对了,你到了幽岐找童府夫人是沉落雁的人家就算找对地方了。”不知道是不是杨画的错觉,总觉得杨三道说出“童家夫人”四字时咬牙切齿。
杨画还能怎么着?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去幽岐,不然肯定要挨收拾。
甭指望分文不趁的杨三道能给杨画准备盘缠,他要是有钱也不至于吃只烤鸡还得撒把米拐带半天。又实在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给杨画带着,就把自己关进屋里捯饬了半天拿出一张鬼画符交给杨画,煞有介事:“这是一张大有来头的道家请神符,只消以指尖血祭出就能唤来一尊神威无匹的仙家助拳。”趾高气昂的模样好不得意。
杨画强忍着不去考虑为什么这张“大有来头”的道家请神符不用朱砂也就罢了还余着一股新鲜的墨臭味儿。也不去想为什么画符的黄纸那么像自家擦屁股的厕纸。郑重其事的把这张大有来头的道家请神符收好,权当留作念想。
眼看着盘缠指望不上杨三道,杨画忍着心疼从自己床底扣出的洞里刨出来一块能有小二两的散碎银子,是他给自己攒的老婆本,现在也算物尽其用。
隔天清晨。
杨画趁杨三道睡得迷五迷六睡回笼觉的时候,屁颠屁颠的告别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那座遮雨不挡风的破旧道观。
虽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道袍,但路过那座至多不过两千人的白石镇杨画却是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在这镇子里他杨画可是最不好相与的大爷大妈砍价的主儿。杨画跑了小半个上午,跟那位见识过他“厉害”的年轻小老板砍了半个时辰的价儿,以三文钱的“天价”终坐上了去青古城办事儿的马车。
隔日晌午就到了青古,告别了那位送瘟神似的年轻小老板。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嘴上功夫厉害杨画没花多长时间就和摆摊卖菜的当地人打成一片。问出青古距离幽岐足有两千里路的时杨画的表情都僵硬了。摆摊卖菜的当地人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听说杨画要到幽岐办事就给他指明了今天有家商人要驾马车到幽岐做买卖。
杨画又是七问八问终于找见了快要出发的商队。
商队老板姓刘,名海,是位体态稍胖的中年男人。一趟下来少说得挣一百两银子的刘老板根本瞧不上杨画人忍着心流血给出的二十文路费。又怕穿着一身破旧道袍的杨画是哪路官府没来得及剿灭的山里人派下来的探子。虽然自家请了身手不错的武头开路但何必多这麻烦?所以一口回绝。
杨画拿出二十文钱当路费心都滴血,难不成还要再拿二十文钱?那岂不是还没到幽岐身上小一半的身家就没了!而且对方是摆明了再拿钱也不同意的样儿。
杨画急得团团转,两千里路可不是两条腿能走完的。翻动着脑袋想着杨三道教给他的旁门左道里哪个在能起到些作用。蓦然发现他娘的,师傅杨三道果真就只会劳什子用都没有的旁门左道!
杨画实在不甘心就这么错失机会,鬼使神差般用道士随身必带的黄纸朱砂以指作笔画了一道他最常画的“明静符”。
刘海也是个位小有见识的人物。见到杨画画出的明静符和他当年在青城五台观求来的符篆蛮像,也就抱着试试的心态把明静符往后勃颈一贴,顿觉有丝丝缕缕清凉气息入体, 这两天因为备货杀价搞得头昏脑涨的头清净了许多。
刘海眼睛发光,对杨画刮目相看,客气的问道:“是不是哪家有真人的道观里的弟子出外远游,清修于哪家道观?”
杨画想起自己师傅杨三道的邋遢模样,饶是他脸皮够厚也暗红一下,喏喏应是,“三道观的弟子。”
刘海从杨画这手画符的本事看出来他的确是清修道士,绝不是山上豪强派下来的探子也就不嫌麻烦答应捎带着杨画一路去幽岐,也不用杨画付那十几二十枚的铜钱路费。
杨画自小就和白石镇那帮蝇头小利都算到心眼儿里的大爷大妈讨价还价,眼力界儿还真不赖,当然晓得这位叫刘海的胖老板什么意思。还不是觉得他的明静符有点儿用处?所以当场连画了五张明静符。装作一副疲惫的模样,嘴上客套话不少,“还望刘老板能收下小道这点心意。”
生意人刘老板一张胖脸笑眯眯,嘴上说着:“哎呀,小道长太客气了,这可怎么使得……”手上毫不做作利落的把杨画递过来的五张明静符塞进宽大袖子里。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老板还算有良心,给杨画在装的满满当当货物的马车上收拾出一大块空位儿。杨画也不推辞,在马车上躺了个最悠闲的姿势,“小娘子,等着道爷来娶你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