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知道陈谨之年过半百竟收了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当徒弟,都耐不住好奇心,纷纷凑到书房这边,想瞧上一眼。
兰园崇尚素雅,个个都穿着白衫,连套在外面的马褂都是白的,唯独簌和穿着一身红衣,显得有些招摇。
陈谨之对她极其疼爱,什么好的都给她,她想要什么也都依她,似乎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这引得他亲生女儿颇有怨言,但碍于面子,也不好发作。
唯独在练字这件事上面,陈谨之对她颇为严苛,字好才能画好符,字是符道的基础,他深知这个道理。
“簌和,昨天教你的行书会了吗?”簌和正在练字,陈谨之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着实吓了她一跳,簌和笔一顿,宣纸上留下了一块黑色的墨渍。
“师父,我不小心……”簌和慌忙解释。
“无妨。”陈谨之笑着拿起她的作业,仔细审阅过去,不禁感慨她真的是一个习书法的好坯子,百年难得一遇。
“接下来我会教你草书,我看你行书已经写的如此,可以暂时停一停。”陈谨之捋了一下胡子,眼底满是赞意。
“学完草书以后呢?”簌和喏喏地问道,“还要学几种字体?”
“还有小篆,隶书,你都要会写。”陈谨之摸了摸簌和的头,“怎么了,簌和想家了吗?”
“嗯,簌和想爹爹和娘亲了。”簌和皱了皱眉,“不过娘亲说了,要簌和好好学书法,有一技之长才能在乱世中立足,簌和一定会认真学习,待学成之日再去见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簌和真乖。”陈谨之想到她的养父母已经死去,心中揪得紧,偏偏小簌和又这么懂事,更让他心生怜惜,并立志一定要把簌和培养成这世间最厉害的符师。
他命人把水缸放在书房里,并告诉簌和东晋王羲之曾经为了练字用尽了十八缸水,下足了功夫才能成为一代书圣,若她想有所成就,也必须像王羲之一样,不舍昼夜地研磨书法,方能知道其中的诀窍。
簌和看着眼前快跟她差不多高的水缸叹了口气,心想着这师父可真够狠的,若要这般苦学练字,等练成之日她都成老太婆了,还如何回娘亲身边尽孝呢?
“也不知道娘亲和爹爹怎么样了,我都来这儿一个月余了,他们也不来看看我,敢情娘亲的承诺都是骗人的?”簌和趴在窗台上喃喃自语。
“你这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孩子,怕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我爹收养了吧?还收你当弟子,你凭什么,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都不曾教我写过字。”突然一个穿白衣服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眼里尽是不服气。
“陈姐姐。”簌和轻轻叫了一声,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口,“陈大小姐,你是来找师父的吗?”
“不是,我刚好路过爹的书房,就看到你在偷懒,教育你一下。”陈依云看她一脸天真无邪就来气,为什么爹会收这样一个憨憨的关门弟子,一定是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我没有偷懒,我写了一上午的字了,师父说中间可以休息一下,而且我的宣纸也写完了,都没人给我送过来。”簌和撇撇嘴,依旧靠在窗台上,“还有,姐姐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我也是有爹爹和娘亲的,他们是县城里都商户,日子过得也不差,有府邸,有商铺,家里有管家,也有做饭菜的阿姨,虽然比不得兰园这么多伺候的下人,也算过得富足。”
“那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赖在兰园不走?”陈依云闷闷地问道。
“娘亲说女子在这乱世中得有一技之长,我不擅女工,不会刺绣,不喜琴棋,只能练字了。”簌和掰着指头,说实话每次想到这个事儿,她其实自己也有些内疚不已,看娘亲样样精通,而自己对那些一窍不通,真怀疑不是亲生的,怎么就没遗传到娘亲一点点的才艺。
“我爹收你做弟子,学书法也只是噱头,你可知我爹是什么身份?”陈依云看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打算把爹的身份如实告知以吓退她,“我爹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江南一带有名的……”
“依云!”突然陈谨之出现在她身后,严肃地叫了她的大名,“你给我滚过来!”
“爹……”陈依云看到陈谨之脸色一变,“我只是路过这里,我要去,要去……”
“要去哪里?我早就跟你说过,没有我允许不许来书房,你把我我的话当耳旁风?”陈谨之训斥她的时候,簌和也吓的赶紧关上了窗户,窝在书桌前。
只听到外面传来陈依云的尖叫,还有断断续续地哭声。
“这个烙印就当作是给你的教训,你日后若是还敢来我的书房跟簌和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不介意少你一个女儿。”陈谨之沉声说道,这也是他给陈依云的最后一次警告,“滚回自己的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爹,你就非得对她这么好吗?我才是你女儿,你为了一个徒弟这么对我,你一定会后悔的。”陈依云咬牙切齿。
“她只是我的徒弟,尚懂得何为大局,也明白何为感恩,我说的话她无一不认真做了,而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连着你那不争气的娘一起惹我生气,要不是念在你是我的血脉,你早就被我逐出兰园了,陈依云,你若要姓陈,就给我好好做人。”
“是,爹,依云明白了。”陈依云知道再争吵,依陈谨之的性子也没什么做不了的,不如忍一时,回头再来找簌和算账。
只是她的肩膀上被陈谨之的火符印下的烙印这辈子都不可能消除了,这一切只是因为簌和的出现。
是她害的,一定是她。
自从她来了,便夺走了她在兰园的地位,她和母亲都不再受到重视,如今这个女孩连她亲爹最后的一点温情也夺走了。
陈依云回到房中,唤来一只黑色的乳鸽,把一张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鸽子转头飞走了。
“大小姐,兰园不许私养信鸽,若是老爷知道,怕是会生气。”站在一旁伺候的流朱看到信鸽不禁皱眉,刚刚小姐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肩膀那块被火符灼烧,衣衫和血肉黏在一起,她只能狠心分开,看得出来小姐很疼,额头上都是虚汗,但她一直没有吭声。
流朱和小姐一起长大,就算老爷冷淡了小姐,流朱也会心疼。
“生气便生气吧,流朱,你也知道的,自从那个簌和来了以后,这兰园可还有陈依云的半分地位?所有人都围着簌和转,我爹所有的温柔也都给了她,我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不日咱们就要被赶出兰园了。”陈依云无奈的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今日他说,若我还想姓陈,就要好好做人,听他的话。”
若是这样求来的姓氏,若是这般被人看不起的生活,若是……
那还不如不要这个姓了。
“爹,是你抛弃了你的亲女儿,簌和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捡到了一个宝,却不知道是个祸害。”陈依云轻轻摸了一下刚刚被灼伤过得伤口,这一次,她一定会反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