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9卷]
第399节第393章笑靥花钿新妆
何当归听出这是孟瑄的声音,心道,可算来救我了,虽然有点儿迟到,可是也原谅你好了,下次得再早点儿才行……孟瑄他的伤没事了吧?
不过,自己这副样子要被孟瑄瞧见了,不知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解释清楚呢。她还来不及质问他为什么打伤段晓楼,他就得先质问她不休,所以暂时不能跟他相见。不知道雪枭说的两拨不明人马中,孟瑄算不算一拨,陆江北他们被袭是否跟孟瑄有关,倘或的确如此,正好同他商量下怎么处理陆江北要拘押她的问题。
这样想着,何当归对柳穗做了个噤声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衣衫,表示出她的内心意愿。还好这柳穗是个伶俐的,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比了个“随我来”的手势,于是两人穿过回廊,往偏殿耳房而去。
“表小姐,你生得真美,”柳穗取出一套比纱冬裙,服侍何当归更衣,口中赞道,“比匕首上的人还美。”
“叫我‘何小姐’或‘何姑娘’吧,”何当归纠正说,“对了,柳穗,听说山庄里出了事,你可知道陆大人他们出了什么事?你说的‘闹鬼’又是怎回事?”她侧耳倾听,孟瑄的“小逸小逸”已经听不到了,或许是因为她内力消失,听不到这么远了。
柳穗答道:“婢子没见着陆大人和其他大人,只见到空中有一个穿着僧衣的妖怪,施妖法弄晕了许多大人,吓得山庄中的仆役作鸟兽散。当时婢子也想逃,可厨房的火上还炖着一锅干贝粉丝,要是就这么丢下走了,回头还不烧干了,所以我就折回去看干贝粉丝,而那天上的妖怪瞧见了我却并不施法,他铜面具下的眼睛好像还在笑呢。”
“……”妖怪?柳穗口中的妖怪,定然是雪枭口中的天神、战神啰。
何当归一边系中裳束带一边弄清楚了两件事,第一是雪枭没撒谎,果然是有个厉害的铜面人突袭锦衣卫,第二件事,就是柳穗是个奇葩的女子,大难临头惦记的不是体己钱也不是自家性命,而是厨房的一锅粉丝。要是她就这么殒命,那在阎王面前可有得告状了,定得要求来世托生个大户小姐,有多多吃不完的粉丝作为补偿。
这样一通腹诽完,何当归却质疑道:“柳穗你既然认得陆大人,就该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武功’、‘轻功’,那些高来高去的人不是妖怪,其实还是人。你说他冲你笑,那你可看见他将那些锦衣卫弄到哪儿去了?”依着陆江北话里的意思,他只是入冰窖去送了一回书,顺便逼她招了个供,再回头去取续断膏救段晓楼的时候,山庄里就已经空了。这么短的工夫,几十名大汉都被弄走了?
柳穗将细棉褙子给她罩上,又将一匹青丝捞出来理顺,反驳说:“小姐你是没亲眼见到,等你见到了那妖怪,你就知道他不是人了。你说的武功我见得多了,在山庄做事这三年,我常见到大人们飞来飞去地打架,可最厉害的也是像鸟儿一样飞,也要扑腾翅膀,在树枝上借借力的。但是那名妖怪一动不动地定在半空,比在地面上站得还稳当,可不是一桩人做不到的事么。再说了,那妖怪也不是现了形的妖怪,而只是一片薄薄的妖怪影子,就那么投射在空中,像绸布一样,风一吹还一抖一抖的呢,可那影子却比地上十几位大人还厉害,点着谁谁就躺在地上——人哪儿有这样的能耐,所以他就是妖魔鬼怪之属。”
原来如此,一片儿空中的影像,这大概就是雪枭说的“海市蜃楼”景象了。话说,雪枭君他摔下铁板要是没死成,岂不又摔回冰窖里去了?他不会对段晓楼不利吧?嗯,谅他也不敢,因为有自己这个知情者在,他断不敢掳劫段晓楼……说不定已摔死他丫的了……
“柳穗你会梳头吗?”何当归望一眼窗边的梅镜窗台,问,“帮我梳个利索的发髻,这么披散着像女鬼。”
柳穗抿嘴笑道:“小姐您可说着了呢,我原先就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头,打小儿跟着嬷嬷学梳头,一把梳子一把篦子使的比筷子勺子还顺手,何小姐你要梳什么发饰都随便提。嗯,既然你要利索的,头发又这么长这么多,那我就给你梳个碗花儿髻吧,我家小姐使刀弄杖的时候就爱梳这个。”
“好呀,我正是要作一副侠女打扮,好壮一壮胆气,”何当归也不急着出去见孟瑄了,反而与柳穗攀谈起来,“你既是凌小姐的贴身丫头,怎么不跟着你家小姐去扬州,也不在凌府做事,却在白沙山庄做了三年的事?凌小姐经常在山庄里留宿吗?”
柳穗灵巧的手指如白鱼儿一样,在黑色的波浪中穿梭,几下就理顺了那些波浪的纹路,而被服侍的少女非常享受地眯了眼睛,没有一点吃痛的感觉。这也是一项手艺活儿,只因小姐们个个都爱留长发,动辄就将胎里发养到丈许长,有的甚至拖到脚踝,并以此为美,可是头发越长越难梳,梳得不好就越梳越稀疏,而柳穗能在凌府做到一等丫鬟,凭的就是手指按摩梳头的这般绝活。
“小姐您是不知道哇,我家小姐的性子,那真比脱了缰的野马还野,人也大大咧咧,全无女儿家做派。”柳穗手底青丝挽花,口里叹道,“我们做奴婢的全看主子过日子,摊着好主子,那就欢欢喜喜,摊着苛刻的主子,那就两眼泪汪汪,有苦说不出。”
“哦?”何当归微笑,“莫非是凌小姐对底下人不厚道?”
柳穗歪头:“平心而论倒也还好,从前小姐还是小姐的时候,出手阔绰极了,每个月我们手里接到的赏钱,比我们的月银还多出好几倍,衣裳布料有不顺眼的,不管多么名贵都是随手就赏给我们,整个府里只有三小姐房里的丫头穿得起绸缎衣裳,总觉得走到哪里脸上都有光……小姐,我扯疼你了吗?这碗花儿髻得绑紧点儿才能摞起来。”
“不疼,我正想紧紧的绾一个发髻,你的手法照比我的丫头柔和多了,”何当归对镜理鬓,冲着黄澄澄的铜镜中的点砂佳人微笑,“她们几人,一个比一个残暴,害我都对梳头有心理障碍了。”
柳穗爱惜地搓一搓手指间的发丝,赞叹道:“小姐你这么长的头发还养得这样好,发尖儿的发质,都比我们留齐肩短发的人还好,真叫人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养出来的?每日都用百花露来蒸吗?这么长,都过膝了,一定是胎里发吧?”从前服侍三小姐的时候,主子就非常爱惜头发,每月都用上等花露膏子熏蒸四五次来滋养长发,可也没这么顺滑这么乌亮,柔中有韧,手插在里面就像放在温水里,柔得不可思议,叫人一摸就爱不释手,可细瞧每一根发,都比她自己的齐肩短发更茁壮有韧性。
一提此事,何当归还有气:“胎里发让我一个笨丫头蝉衣给‘刷刷刷’剪走了好几尺,这些才只是近年留出来的新发,否则现在都能湛湛沾着地面了。”感觉发间的手指极轻柔,让她泛起一点懒懒的倦意,于是百无聊赖地去翻动妆台上的几只梨木红漆盒并汝窑磁盒。
打开第一个漆盒盖子,里面盛的是红麝珠子,一枚枚玉润可爱可玩,彷如攒起的小颗珊瑚圆珠,有的打了孔,用一根黄丝线松松穿着。再打开第二个磁盒盖子,里面并排摆着六七根簪花棒,有的盛着香粉铅粉,有的装着一种通红透明的小珠子,像是石榴的子,可能是京城里新兴的那种“养颜胶囊”,青儿发明的东西,她这闺蜜倒是头一次见。青儿说,化学制品给外人用,自家人还是用花儿膏儿更绿色环保。
打开来第三个盒子,里面有各种颜色的彩纸金箔铰成的花钿,一枚枚像星星一样闪亮。何当归瞧一眼镜中人的眉间朱砂,心中的闲适愉悦被驱走一点,于是撅着嘴巴拈了一个金箔剪成的梅花钿,用小指尖沾了点儿鱼膏当浆糊,往自己的眉心贴去。
“我这头发倒没怎么蒸过花露,温泉倒是常常浸,可能对养发有好处吧,”她边抚弄眉心的花钿,边懒洋洋地说,“我倒觉得爱惜头发从外面做,不如从内里滋养,比如山核桃就该多食一些。我们扬州的核桃那是南方有名的特产,皮儿薄,肉多油。”她很喜爱柳穗的手艺,忍不住拉拢说,“哪天你不跟你家小姐了,不如就去扬州罗府找我,我满院子十几名丫头嬷嬷加起来,还不如你的手艺佳。要是柳穗你日日给我梳头,那我也不这么苦恼那晨起的一通功课了。”
柳穗闻言喜出望外,一面使劲儿点头同意,一面手下不停,青丝抽卷儿,“好啊好啊!不用等改天了,奴婢早就没有主子了,在这山庄里呆得够够的了,要是小姐你愿意收留婢子,那婢子可真是感恩戴德,感激不尽了!”
“小逸~~小逸~~啊~~”孟瑄的呼声渐渐往这个方向接近,何当归背脊一绷,却没应他,甚至都没抬起头往窗外瞧上一眼,仍是低垂着头对镜贴花黄。
她故作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跟你家小姐了?你刚刚说,‘从前小姐还是小姐的时候’,莫非凌小姐现在不当小姐了?柳穗你不爱呆在白沙山庄,莫非锦衣卫的大人们对你不好?”嘴里这样问着,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窗外的一切风吹草动,以及一切人声。
多么奇怪啊……孟瑄找到山庄之前,她脑中时不时就冒出他的脸庞来,怨他大爷的怎么不快点儿救她出牢笼,可刚刚甫一听得他的呼唤声,她心里就有种发虚发软的感觉。就像诗里说的,近乡情更怯,一听见孟瑄的声音,率先蹿进她脑海的,竟然是那日在冰花甸见到的红衣女子萧素心的脸庞,心中一阵别扭,鬼使神差的就是不想立马跟孟瑄见面,巴不得他在外面多找一会儿,多叫一会儿,多着急一会儿。
“小姐,外面那人是在叫你吗?”柳穗手中活计停下,问,“你的闺名是‘小逸’吗?”
“嗯?你怎么这么问?”何当归贴好梅花钿,又去摆弄簪花棒里的香粉,别扭地说,“我才不叫什么小逸,谁知道他叫的是谁。”
柳穗笑道:“原来不是叫你么?可是每次外面一叫,小姐你的肩膀和头就跟着轻轻一抖,害我的发圈儿都绑松了。”
“……”何当归手指蓦地一僵,不知脑中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