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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撩开竹帘子进里屋去,床上的人干瘦如柴,销形骨立,大热天的盖着一条破棉被,粗布被面打着补丁,飞出几丝棉絮来。他双臂露在外面,眼皮软趴趴的合着,时不时病恹恹的呻吟。锦娘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与她流着同样的血液,她的生命是他的分支,可她只觉得陌生与遥远,混沌而模糊,远处洋洋的飘来布条的抽打声,一下一下,她感到莫名的快感。
麻姑对锦娘道“你父亲的病见不得光也吃不得风长年捂着被子犹嫌寒冷,冬日更加难熬恨不得跳到火堆里去。”锦娘神情恍惚,脚像钉在地面上一般。
麻姑兴匆匆的走过去趴到他耳边轻轻唤道“德哥,德哥,锦娘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床上的人似是有了反应,迷迷糊糊的挣扎着要醒来,脸上呈现复杂而喜悦的表情,随即又像幻灭般的暗下去,而后又像一下子清醒了一般睁开了眼眸,张张嘴怎奈喉咙干涩嘴皮破裂。暗香到了水进来递给麻姑,她愣了一下接住一点一点的灌倒他嘴里,又替他揉揉胸口半晌他才微微喘过气来。
他喉结微微滚动,许久不言语音律有些沙哑微弱。他愧疚的望着不远处青衣莲面的绝色女子,低低的唤她“丫头,丫头。”丫头,自母亲离去后他便没有再唤过她丫头,反而常常受继母挑唆拿皮条抽打她,大声呵斥她,在外受了气回家肆无忌惮的打骂她发泄。现在他唤她丫头,她一脸麻木的立着,唤不起一丝怜悯。
麻姑知道父女两个心存芥蒂,搬起他的身体朝后面垫了厚厚的长枕道“你看锦娘都长成大姑娘了,简直跟姐姐一模一样。现在也出息了都有贴身的丫头。”他父亲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微微的放松下来,锦娘勾唇冷冷道“我现在的一切全是自己谋出的路,你认为我过得好就可以减轻你的罪过吗。日后你去见母亲她依然不会饶恕你的。”
麻姑跑过去攥攥她的衣袖对她摇摇头小声道“你父亲时日无多别在刺激他了,我看得出来这些年他是惦念你的,常常恍恍惚惚的念着你的名字,也常常做梦梦见你。”
他父亲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恨爹爹,可当初,爹爹也是,没有办法。”
锦娘冷笑着道“不,我感谢爹爹,感谢爹爹没将我卖到怡红院去,感谢爹爹没匆忙的将我卖给村里年逾的老头做小。”她言辞锋利,语气凛冽,面上却一脸平静,没有蚀骨的恨意,也没有怅然的怜悯,一字一句,将往事清晰地吐露出来。
果然她父亲表情更加凝重,呼吸急促,粗喘的咳嗽起来。麻姑连连上前轻拍他后背,沉着脸色道“既然你心中仍是芥蒂又何必回家来呢。”
锦娘淡淡道“麻姑你错了,我只是在告诉他下一世为人父亲当是如何。别再像这辈子只能靠卖儿卖女生活。”
啪,麻姑颤抖着双手,她生平第一次打她。动作干脆,可是一点儿也不痛。锦娘知道她舍不得,她只是要阻止她再说下去。
暗香与竹影吓了一跳齐齐道“娘娘。。。”
这下麻姑愣住了,“娘娘。。。”她喃喃的重复。
锦娘不予理会继而道“正如我不明白你对父亲的感情,你也无法理解我的痛苦。”
麻姑似是没有听到脚步微微的移动。
暗香以为她又要对锦娘不敬,挡到前面大声斥责道“放肆,你胆敢对王妃娘娘不敬。”
“暗香,下去。”锦娘抬头对上麻姑衰老的面庞。麻姑晃晃悠悠的抓起锦娘的手道“锦娘,你告诉我你真的当上王妃了。”
锦娘点点又摇摇头道“我嫁给了当朝的四王爷做了他的侧妃,现在还不是王妃。”
麻姑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胡乱的嚷着道“姐姐,姐姐,你听见了吗,咱们家的丫头出息了,咱们家的丫头不给咱姐俩儿丢脸。”
他父亲原本被她臊的奄奄一息了,此时听了麻姑的叫喊竟又苏醒过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吃力的喃喃着道“丫头,原谅爹爹,一定原谅爹爹。”言罢晕了过去,麻姑吓了一跳直到确定他并未断气才松了口气拉着锦娘出去。
她较了冷毛巾来给锦娘敷脸,锦娘并不生气反而笑吟吟道“还记得从前您也是这般帮我止痛。”
麻姑的手抖了一下,脸上满满的懊悔。沉吟了一下道“姑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不过你可知道人若是长年纠结在记忆里是痛苦的。你父亲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锦娘拿过她手中的毛巾点了点头道“其实我早就不想了,不过今日,哎,或许是触景生情吧。对了麻姑,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麻姑起身灭了灶炉里的火道“其实你母亲做姑娘时非常健康,活蹦乱跳的,就是因为生你的时候难产大出血,虽然命是就回来了可是身子骨却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几年也就去了。”
锦娘接着她的话茬道“所以爹爹就认定我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所以他才会在母亲去世后性情大变。”
麻姑伤心的点点头。锦娘继而道“可是娘离世的时候分明将姑姑托付给爹爹为何爹爹还要倾家荡产的迎娶姚氏。”她记得小时候她家生活还算过的去就是因为娶了姚氏她挥霍无度才渐渐萧条下去。
麻姑垂着头不语,锦娘知道她撮了她的痛楚伸过手去覆住她的手背道“麻姑你别难过我只是随便问问。”
麻姑试了试泪道“这有什么可难过的,他对姐姐长情我也高兴,若他是薄性的人我岂不是冤了一生情感。锦娘,你觉没觉得你继母脸型酷似你母亲。”
锦娘敛眉回忆,渐渐浮现出姚氏的脸来。若去了尖酸与刻薄还真有几分相似,难道父亲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娶得继母,但纵然如此也无法解开她长年的心结。
竹影将麻姑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来,粗茶淡饭,不过拿清水一煮,清零零的荡着菜叶。麻姑道“家里拮据拿不出好东西来,这些你别介意。”
锦娘挑了一大口道“我又不是生在贵胄人家,何尝不是从这些过来,早些年有这些吃食便不错了。”她没有胡说,原先在萧府的时候萧霖常常变着法的折磨她们,其中有一项就是饿上她们两三顿等着前几日的饭菜馊掉以后在按着她们的头吃下去。锦娘至今都没忘记那种让胃扭曲的味道。她的味蕾早就不挑剔了。
麻姑将仅有的几个酥肉丸子夹到她碗里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问“锦娘,四王爷对你好吗不跳字。
锦娘含着半口饭,筷子停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道“算好吧。除了您和柳姐姐,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个。只不过,他给我的你们给不了,你们能给的他又不肯给我。就像这酥肉丸子他就不会给我。”
麻姑朝后看了一眼,锦娘道“她二人与我贴心,姑姑无需顾忌。”
麻姑叹了口气道“你自小就冰雪聪明,能琢磨人在想些什么,但若是一个太过聪敏的人过于纠结某一件事反而会陷自己与被动之中,姑姑没什么文化可姑姑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大智若愚。”
锦娘将筷子杵在碗中细细的品味麻姑的话,她突然觉得她这个姑姑并不像记忆中的那么傻。麻姑继而道“一个人知足才能常乐,姑姑这一生什么也没有得到可姑姑得了德哥的尊重与感激,得到了姐姐的疼爱与照顾。这样一想姑姑就变得很快乐。你明白吗不跳字。
锦娘细细的咀嚼着口中的酥肉丸子,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她柔媚的笑笑道“姑姑做的肉丸子就是与众不同。”
麻姑将汤里的丸子统统夹到她碗里道“那你就多吃点好好记着姑姑做菜的味道。”
姑侄两话里套话的吃完了一顿饭,暗香与竹影上前收拾碗筷。锦娘抬眼瞧了下残破的屋子道“我同王爷暂时会住在岭南姑姑干脆搬过去与我们同住,至于爹爹,姑姑不放心的话我叫王爷另辟出一个院子让你们住。”
麻姑拜拜手道“诶,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很高兴了,不过你爹爹和我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人老了恋旧,我们不想走,况且也过不惯被人伺候的日子。”
锦娘好说歹说一下午她愣是没改变心意,日落昏黄,她留了些散碎银两道“这些姑姑先用着,估摸着还村里的钱应该够了。明后天我再派人送些衣物银两来。”
麻姑再三嘱咐她万事小心,末了又问她可是原宥了她父亲。锦娘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晓,在我的记忆里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已经习惯情感空白的日子。爱与恨,甚至是原谅对我来说都是件模糊的事。”
车夫一早等在道口嚷嚷着道“公子,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麻姑送她到门口嘱咐道“将来天下安定,若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锦娘点点头踏上马车,暮阳穿透她清俊的背影。帘子一下,失了影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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