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赵老三搭了牛车回赵家村。
还不到自个家,却见陆氏早已等候在中途路上了,赵老三只好下了牛车,与之同行。
陆氏是极其反对赵相莲嫁给元书的,因为正如任氏所言,她并非赵相莲的亲生母亲,而且多年来也一直待她并不好,此番赵相莲若是真的嫁给了元书,凭元书目前的状况,自己可还捞得到什么好处?等元书今后真的发达了,只怕赵相莲也不会惦念着自个,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报复自己呢!
与人做妾则不同了,卖身钱是她跟赵老三收,届时还不是自己手里的钱,等赵相莲入了大宅里头,几年都难得回家一趟的,自己还担心她来报复自己不成?
如此想着,陆氏对于赵老三的决定就愈发气闷了,直在外头扯鼻他的衣袖怒道:“开始不是说得好好的么,怎么这么没骨气,见人家有一点好了,就巴巴地枯上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嘞!”
“你给我少说两句!”赵老三斜了陆氏一眼“相莲的亲事上,有你插嘴的份儿么,女儿是我的,我爱怎么着怎么着!”
“你!”陆氏气得嘴唇发抖,不过片刻后又缓缓地平稳了气息,尔后冷冷道“赵信阳,你可别信错了人,若说你们家大房的那小子成龙成凤还说得过去,你指望元书那个小厮他日飞黄腾达?做梦吧你,倒不如还是听我的,相莲给人家做个妾室都比嫁给元书当正室强,再说了,时下妾室扶正的例子多得是,还怕以后相莲没出息么?只要相莲有本事闯出一片天来,被扶正了咱们俩的好日子还会远么?”
赵老三挥挥手:“你别在我跟前瞎咧咧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相莲跟元书那小子的事,我答应下来了。”
“什么?!”陆氏突然停下了步子紧揪着赵老三怒道“你不是说今天去看看的么?怎么突然就把这事定下来了?你都还没问过我嘞,我就说我该跟着你一块去的!”
“问你作什么?”赵老三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不要得寸进尺啊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办你,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为所欲为了?”
陆氏见状,微微怔了怔,尔后就立马作势要跟赵老三干起来了。
微可还不等她发作赵老三却紧接着警告道:“这次随便你怎么闹,你若是再向从前那般提出老要和离,那就离吧我可以立马找人写休书的。”横竖闺女的事有了着落,赵弘仁的老婆本也是没问题了,随意她走不走这个家现在还真是不需要她了。
有了钱他还怕找不到更好更美的?
陆氏这回是彻底懵了。
因为往常的话,赵老三多半还忌惮自己提和离的事,所以她几乎是屡试不爽。可这次,望着赵老三眼里那冷冷的寒光,陆氏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声。
她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跟着赵老三回了家。
而赵老三,也没再理会她只自顾地朝前走着,脑海里净回想着刚才在镇上发生的事。
他正在铺子附近焦急地等候着元书,约莫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铺子里的生意才是终于消停下来,元书和那个伙计都累得够呛,两人正坐在店里吃着点心呢。
见时机来了,他便抬脚进了铺子。
元书见到他的时候,表情挺别扭的,有点情理之中的味道,却又带着几分讶异。元书的态度可是比赵弘林与裴子君的好多了,见自己来了,则热情地招呼了起来,给吃给坐的,这倒是令他心里原本紧张兮兮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遣散了伙计之后,他踌躇着,犹豫着,终是难为情地开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今天我是不该来这里的……”
元书听后,也是尴尬地笑笑:“不知您来这有什么吩咐?如果您是想让我离相莲远一点,这点我做不到。“哦不不不!”他立马否定,并解释道“我今天来不是要说这些的,我只是”话到嘴边,他却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一想起前几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就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下去。
“伯父。”元书突然很是郑重地叫了他“我能叫您一声伯父么?”
他愣了愣,终是点头。
元书高兴地笑了笑,并诚挚道:“不管你们怎么想,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相莲若跟了我,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她吃苦的,我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
他彻底呆了。
因为从不知道,能有这么个人,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好。连他都未曾想过这些细节,回想当年,他对相莲的照顾几乎没有,更不曾去为她操心过任何事……
一“伯父,您能答应我跟相莲么?她今年不小了,实在拖不得。”
在这之前,裴子君和赵弘林,包括赵相宜等人,都嘱咐过元书,让他面对找上门来的人硬气些,甚至可以摆摆谱,将那日的委屈与耻辱给讨回来。可此刻真正面对赵老三的时候,元书还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感化赵老三,如若他与赵相莲成了,那么赵老三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以后还是要相处的。
他怔怔地看着元书,活了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认认真真地思考,心底里那渺小而被忽视的父爱,在突然之间放大了数倍。
他点了点头,喃喃道:“我闺女这几日跟丢了魂似的,我瞧着真的很不忍,想想她说得也对,这世上要碰上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多难呐,我仔细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放心把闺女交给你。
元书闻言喜出望外,他没成想赵老三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即便或多或少地是看中这家铺子的缘故,可也让元书欣喜不已:“谢谢伯父!”
他也笑了笑,其实他亦未曾想过,在经受了自己的侮辱与反对之后元书还能这么大度。
“爹爹。”源源的回忆被赵相莲的一声叫喊给打断了。
赵老三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赵相莲。
原来女儿都这么大了,他竟从未仔细看过。
赵相莲红着眼眶走上前来,软声软气地哀求着赵老三道!“爹爹,求求您答应我跟元书的事吧,等我以后好了,真的会反过来报答您的,我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养育之恩的!”
“相莲啊”赵老三颤颤地伸出双手来,细细地抚摸着赵相莲的脑袋。
赵相莲因这一动作浑身抖了抖,因为这是有生以来,这是赵老三第一次那么温柔和蔼地对待自己。刚才,她见赵老三伸手,还以为是他要打自己耳光呢……
“相莲呐,你爹跟我已经答应这桩亲事啦!只等着媒人再次上门来提亲啦!快别哭鼻子了,都是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还不等赵老三答话,陆氏却已经抢先一步,好声好气地拉住了赵相莲的手喜道。
赵相莲嫌恶地皱了皱眉,淡淡地甩开了陆氏的手,尔后侧脸看向赵老三:“爹爹,这是真的么?”
陆氏经刚才赵老三这么一吓,也是立马做好了打算!这个家她终是要呆的,如若真的和离,她都这把年纪了,可叫她还嫁谁去?
既然赵相莲的事赵老三已经自行定下来了,那么看来赵相莲嫁给元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如果还反对,那就是蠢货。届时不止赵相莲恨她怨她,连赵老三也会嫌恶她,假若因此提出和离,那岂不是太划不来了!与其继续反对,倒不如立马转变态度,变得积极支持起来,兴许还能在赵相莲出嫁前给自己搏个好印象!
届时等日子长了,慢慢地冲淡了曾经的记忆,赵相莲指不定还会对自己好起来的。
故而,此时陆氏又继续插话道:“是真的是真的!一点不假呢!我们都答应了,我们不再反对你们了!开心吧?”
赵相莲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直接厌恶地说了一句:“我是在问爹爹话呢。”
赵老三也是钊了陆氏一眼,尔后边走边说道:“相莲呐,爹爹也仔细想了想,确实是爹爹做得过分了,这几年没对你上心些,使得你的终身大事拖了这么久。我看元书那小子是真心待你的,我也就放心了,上次是我做得不对,相莲你会原谅我的吧?”
“爹爹!”赵相莲从未有哪一刻比这时更能体会得到赵老三对自己的关怀,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了赵老三的怀里,流着泪呜咽道“谢谢爹爹成全!女儿会一辈子记得的!”
人跟人的感情就是这般奇怪,曾经这么多年了,她都一直深深地排斥着这个家,厌恶着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可此时此刻,赵相莲觉得赵老三亲切极了,以至于她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这么亲昵。
陆氏嘴角微抽,尔后剜了父女俩一眼,不过她立马又重拾笑容迎了上来:“相莲恭喜你呀,你现在真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这些日子就让二娘好好地疼一疼你,成么?”
但是呢,对于某些人,赵相莲还是体会不到任何亲情。
她只会觉得,陆氏此时对自己突变的态度,是为了能更好地巴结自己。
“二娘,我只求你不要再给我多生事端。”赵相莲冷着一张脸,径直地越过陆氏回了屋。
陆氏在原地气得跺脚,扯赵老三发气,赵老三理都不想理她,也跟着进了屋。
不几日,元书跟任氏又来了赵家村,先去探望了一下李氏他们,尔后便直接来了三房这边。
任氏还是充当媒人的角色,不过这次来与上次相比,受到的待遇却完全不同。上回受了三房的人冷脸,尽管礼数周全,可到底让人心里不舒服。这次再来,不仅受到了很好的款待,还感受到了三房一家人的热情。
“大嫂,时下娶媳妇与咱们那时候自然又不同啦,之前吧,娶个媳妇只要四五吊钱的礼金就够了,现在这么点子钱可是连塞牙缝都不够了呢!”陆氏趁任氏喝茶之际,转动着眼珠子把心里的huāhuā肠子诉了出来。
任氏手一顿,尔后放下了茶盏笑道:“那是在城里,我打听了一下,这边也都还是按照老规矩办的。”
“可人家元书不是口口声声说在乎我们家相莲的么?那就得拿出些诚意来呀!”陆氏说话的时候,还比了个“钱”的手势,此时此刻,她的一言一语无一不像是在卖女儿。
赵相莲躲在帘子后头偷听,见状立马干咳了几声,示意赵老三为自己说话。
赵老三回神,看了看任氏,尔后讪讪地笑道:“时下咱们村娶媳妇约莫要huā七八吊钱,我想着元书现在的身份自又是不同了,怎么着也得让我们相莲气派些,风光些,我想礼金方面的话,干脆就凑个整数,十两银子好了!”说完,还伸出了两根食指,交叉在一块,比了个手势。
陆氏没好气地斜了赵老三一眼,意思是少了,可也不敢多说什么,此时她深感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若再放肆些,指不定真要被扫地出门的。
任氏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神情动作,尔后轻启朱唇道:“这也不算少的了。”说话的时候,特意瞄了陆氏一眼,视为警告。
陆氏埋下头去咕哝了几句,大家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元书想了想,尔后站起身来:“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吧,还有什么,一并说了。”他此刻只想早点结束这些繁琐,直接把赵相莲娶进门,届时就是他们小两口的天地了。
赵相莲在帘后听了,心里震颤不已,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此时的她,既为元书如此慷慨重视自己而感到欣喜,又为家里礼金要得太多感到难过。
以她对这个家的了解,十两银子的礼金到手后,他们是鲜少会拿出来让自己陪嫁过去的,无疑就是在卖女儿。
幸而元书上头无父无母,自己嫁过去之后也不至于那般丢脸。
见元书如此爽快,赵老三心里头又立马嘀咕了起来,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开十两银子这个数了,想着应该开更高些。
可是碍于任氏在此,他也不敢耍赖,倒是侧脸之际,被陆氏狠狠地瞪了一眼。
“既然元书都没意见,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就十再银子的礼金吧,其余聘礼一类的琐细,我看就按照时下村里的规矩来办吧…再有一些细节上的事,我会好好看着办的,说起来相莲也是我的侄女,她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了。”任氏也是跟着站起了身,温婉道。
赵相莲听见大家的话语,知道这事是真的定下来了,不禁欣喜若狂,激动得险些没落下眼泪来。
外头的元书也是,他知道赵相莲仅与自己一帘之隔,此时他多么希望能直接带她离开这个家。
亲事商妥之后,日子立马就定了下来,二三月份里头,吉日繁多,方氏跟任氏一起挑了二月二十三这日,大吉的日子,刚好也有时间让两家把该尽的礼数给做完。
赵相莲的嫁衣是任氏出的料子,上好的烟罗料子,等出嫁那日再穿,正好适宜天气。赵相莲感激不尽,尔后又欣喜着绣嫁衣去了。
二月二十三这日,就在这样甜蜜而〖兴〗奋的气氛中悄悄来临。
喜宴放在了千禧楼里头摆,赵信良特意歇业一日,给赵相莲和元书两个弄了场格外风光的喜宴。
前来祝贺的人颇多,形形色色的都有,多为赵家村的亲戚们,赵信良这些年在外的朋友们,再就是先前与元书交好的那些小厮丫鬟婆子们,可见元书在裴府时的人缘还是相当不错的。
陈薇与赵相宜站在一块静静地看着两位新人在喜娘的带领下行大礼。
由于元书无父无母,故而上座高堂坐的是裴贺年与翁氏,主子为大,当是元书的父母了,这等于是给了元书极大的脸面。
两位新人礼毕后,赵相莲被喜娘牵去了新房那边,而元书则被留下来给客人们敬酒。
赵相宜喜滋滋地看着这融融的气氛,尔后刻意逗了逗陈薇:“下一个,该轮到薇姐姐了吧?”不过话毕,赵相宜的心里又立马别扭了一下。
她甩甩头,尽量让自己告别那种不符合自己性格的想法。
陈薇淡淡地笑了笑,尔后拿起酒盏来仰头一饮而尽:“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也许遥遥无期了吧。”
“薇姐姐,你很少喝酒的,仔细醉了。“赵相宜担心地抢过陈薇的酒杯,却被陈薇笑着夺回,她晃了晃手里的杯盏:“没事,醉了也好,娄能好过些。”
齐宛瑶正坐在一众女眷之间,看陈薇的时候,脸上不禁多了一股子轻蔑。
“薇姐姐,你到底怎么了?“赵相宜凝眉“可以跟我说说的。”
“陪我喝酒吧?”陈薇斜睨着一双眼,对准了酒杯又一饮而尽,尔后还自顾地再添了些酒。
赵相宜无奈地呼了口气,尔后往自己的杯盏里倒了些酒,刚抿上一口,便立马皱起了眉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薇:“这酒这么烈,你喝下去怎么不吭声的?”
陈薇笑了笑,不语,只仰头又喝了一杯。
裴阅柔正和其余女眷在说笑呢,根本没注意到赵相宜的求救动作。
倒是齐宛瑶起身,信步来到了这边,看着有些微醉的陈薇勾唇笑道:“喝多了酒伤身,陈小姐可千万别把心里的烦闷发泄到这上头来啊,不划算。”
“宛瑶姐姐。”赵相宜一面劝着陈薇,一面仰头看弃齐宛瑶“是我的错觉么,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对薇姐姐有偏见?”
“呵呵,相宜,是你误会了,我怎敢与陈小姐有偏见。你们慢慢吃,我先过去了。”齐宛瑶讪讪地笑笑,尔后转身离去,背过身子之后,脸上的笑容立马戛然而止,仅剩下深深的幽怨。
赵相宜眉头微蹙,再看陈薇时,见她又连着喝了一口酒。
“罢了罢了,你喝吧喝吧,横竖一会我扶你去我家歇着得了,看来奶奶煮的醒酒汤这会子是派上用场了。“赵相宜万般无奈道,可陈薇却充耳不闻,只一味地给自己斟酒喝酒。
同桌的女眷见状,不禁指指点点,因为今晚的陈薇,是真的有点失态了。
“她这是高兴的,呵呵,没事,没事”赵相宜尴尬地为她解释道。
喜宴才到一半,赵相宜却觉得再不能这么纵容陈薇了,若让她这么一直喝下去,别说烂醉如泥,简直伤身啊!
于是她立马叫来了碧纹,连同自己一起,将陈薇给扶了出去。
经过大厅时,外边吵吵闹闹的,全是男宾客们在玩笑,打闹,划拳的声响,赵相宜蹙了蹙眉,侧脸的时候刚巧就看见了裴子君。
心头微颤,再看看醉醺醺的陈薇,赵相宜咬了咬牙,还是喊了娄子君一句。
裴子君闻声过来这边,见状很是担忧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赵相宜见裴子君脸上透着浓浓的担忧之情,心里不禁一暗,不过她稍后就把这种情绪给消除了,只坦然答道:“不知怎的,薇姐姐一直一直地在喝酒,现在想是醉了,我想直接带她回我家,我奶奶煮的醒酒汤很有效果的。”说完,又侧脸吩咐碧纹“你快去把老夫人叫过来,咱们一起乘马车回去。”
“我来帮忙吧。”裴子君见赵相宜一个人扶得吃力,便主动上前来挽住了陈薇的手臂,在他看来,陈薇是自己的妹妹,而且他们二人之间坦然如清水,没什么好介怀的。
可在赵相宜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尔后什么也未说,直接扶人上了马车。
裴子君原要跟去的,不过赵相宜却淡淡地说有方氏和丫鬟在,不用了。
等马车渐渐远去,裴子君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之际,赵弘林却是拿着酒壶信步而出,嘴角微翘:“哟,小妹这是在吃醋了呢。”
裴子君不知赵弘林在身后,猛地回头看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见就算了。”赵弘林说完,转身欲走。
裴子君却立马拉住了他,〖兴〗奋道:“你说得是真的么?!”
“陪我喝几杯,我就告诉你。”赵弘林把酒壶递上,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