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碧莲面如白纸的躺在床上,一个睡眼惺忪的太医在一旁把脉。站了一屋子的人,各个神情紧张。
姚碧芳站在一侧,手上的锦绣帕子快要被她搅成碎条。她一直想说什么,可老太太却一直没给她好脸色。
她没有机会说。
纵然是不受宠的庶女,永宁侯府上也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太医把过脉之后,说是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就好了。之所以昏睡不醒,也许是因为惊吓过度。收了封口费之后,他便悄无声息的跟着下人走了。
老太太让留下两个得力的妈妈照看昏睡中的八小姐姚碧莲,其余的人都要跟她去雍福阁。
此时还不到辰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天边的鱼肚白,仿佛是垂死挣扎之人的眼,多半是眼白,看不见眼仁。
姚倾看了看天边,莫名的觉得悲凉。
人命总不如利益值钱。庶女和庶女也有天壤之别。
进了雍福阁,老太太断喝一声,姚碧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祖母不信我?”
那声音里满是委屈,不见素日嚣张。似乎是真的怕了,真的委屈了。
老太太气的嘴唇发颤,冷笑道,“我如何信你?那是一条人命!那是你的血亲姊妹。”
老太太一进兰心馆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自老太太处散场之后,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姚碧芳带回来的两个孩子,被乳母带走安置到了别处。她则自己回了兰心馆,本是想要回忆一下未出阁时的种种。
可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姚碧莲,她唯唯诺诺缩手缩脚的样子,打从小姚碧芳就看不惯。又因着今日当着她的面自己丢了颜面,以姚碧芳好强的性子。自然是要耍一耍威风,找回几分尊严的。
是以便就滕嫁一事,姊妹两个又起了争执。姚碧莲一贯是忍让的,只今日不知为何却也咄咄逼人。
姚碧芳是个爆碳性子,一但惹恼了,便是口无遮拦。是以争执时对姚碧莲百般羞辱,却也说过,“如果我是你,与其随倾姐儿滕嫁,一辈子看着她在光芒之下自己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倒不如死了算了。你以为倾姐儿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待嫁进了肃亲王府,她若不将你生吞活剥了,她便就不姓姚。”这样的话。
姚碧莲回到房间之后。便一言不发,将人都赶了出去,说是自己要静一静。因为她晚上基本没有吃下什么东西,乳母心疼,便夜里自厨房取了宵夜送去。谁知一开门。竟看见悬在半空中的一双脚。
紧接着众人就都知道了八小姐姚碧莲悬梁自尽。
不管起因是什么,造成姚碧莲自尽的直接原因就是六小姐姚碧芳那一句“倒不如死了算了”。所以这件事情,她拖不得干系。
此时姚碧芳也只能是百口莫辩,委屈的直摸眼泪。素日里的精明、伶俐,此时半分不见。到底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若说姚碧芳口无遮拦羞辱人她信。但是蓄意杀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虽然骄纵。但并不狠辣。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既对她失望,又不能平息胸中的怒火。于是冷声道。“你如今嫁到了勇毅侯府,我管你不得。可倘若莲姐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永宁侯府便再没有你这个小姐。”
姚碧芳身子一震,一脸惊愕。跪爬到老太太脚边,奋力抓住滚边绣金线袍摆。哭喊道。“祖母,孙女冤枉。真不曾想到莲姐儿会这般想不开。若说罪魁祸首。”姚碧芳身体一转,伸手指向一旁姚倾,咬牙切齿道,“当是她!”
姚倾与众人一般,愣在当下。老太太也觉得莫名其妙,“事到如今,你不知反思己过,竟还要推脱责任,诬陷他人吗?”
姚碧芳吸了吸哭红的鼻子,“若不是想到要随着她滕嫁,日后会毫无指望,永无出头之日,莲姐儿如何会自尽的?”
虽然贺伯卿不曾明确说过什么,可她对姚倾有心众人也都是看的出来的。论样貌、出身、品性、才情,姚倾和姚碧莲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成婚后,一个是主母、一个是滕妾,一个会万千宠爱与一身、一个会被遗忘在角落。谁会愿意永远是别人的附属品,谁会愿意永远压抑而毫无指望的活。倘若是嫁给哪个府上的庶子,虽不荣耀却也能平顺一生。虽不尊贵,却也能有名分。兴许姚碧莲的生活还有些盼头,可一旦跟姚倾扯上了关系,似乎别人的人生理应如此黯淡下去。
虽然姚倾什么也没做,可的确是给人无形的心理压力。姚碧莲自小唯唯诺诺,做出知难而退的事情,也合情合理。如果不是姚碧芳今日激将她做出自尽的事情来,可能在许多年之后的肃亲王府,她一样会选择这样结束自己的一声。
姚倾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可总得替自己说两句公道话。于是平和的看着姚碧芳道,“若不是六姐点播,莲姐儿如何会想到那一层?白天的时候六姐不是还恭喜过莲姐儿,说以她的身份能滕嫁进肃王府,是天大的福分?六姐不是一样撺掇要本是嫡女身份的五姐也随我滕嫁?当时六姐是真心替姊妹着想,想要满门富贵,还是别有用心呢?”
姚碧芳被说的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原本僵直的身子也软了下来,跪坐在老太太脚边,几次想要挺起胸脯来辩驳,却找不到好。最终只能放弃,狼狈不堪的垂下头。“我……我原是有口无心……”
老太太从未如此赞同过姚倾的话,想要姚碧芳用心如此险恶,一时厌恶至极。将自己的袍摆自姚碧芳手中抽了出来,对站在一旁伺候的钱妈妈道,“把六姑奶奶拉下去,给勇毅侯府太夫人写封信,说娘家要多留六姑奶奶住些日子。”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粗壮仆妇上来一左一右拉了姚碧芳起身。姚碧芳挣扎,哭道,“祖母……祖母不能如此待孙女。”
老太太的话意思很明确,是要软禁姚碧芳。虽然她如今是勇毅侯夫人,可在永宁侯府犯了事儿还得听永宁侯府的。
老太太将心一横,“八小姐醒来之前,不许六姑奶奶出房门半步。”
任凭六小姐如何哭闹,也只有被拉出去的份儿。
老太太看站一旁愁眉不展姚倾,转头对顾氏道,“快快去与肃亲王府定下日子,把这个祸害尽早打发出去。再不走,我永宁侯府就要败了……败了……”
老太太便说便起身,扶着钱妈妈手往内阁里走。无奈摆手的样子,一瞬间让她仿佛苍老十岁。
顾氏搂住一旁姚倾肩膀,以示安慰。
可心里头的委屈会因为一个拥抱就消除吗?当然不会,可就算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姚倾勉强笑笑,扔下一句“是我连累了八妹”之后,便也转身去了。
流苏愤然跟在后面,“这关小姐什么事儿,明明就是六姑奶奶的错。”
“自小不就如此?不管是谁的错,只要跟我沾边,我总是惹祸的哪一个。”姚倾无奈摇摇头。
流苏心中不平,更有对姚倾的心疼。好端端的嫡出小姐,本应该是骄傲要强的,可姚倾呢处处忍让。活的还不如一个庶女肆意。
“八妹的性子软糯,能自尽怕是也下了不小的决心。”姚倾蹙眉,缓声道。
流萤似乎想到什么,看了姚倾一眼,欲言又止。姚倾继续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直不见香姨娘?”
香姨娘便是姚碧莲的生母。
“侯爷昨日歇在香姨娘的屋子里。府上出了这事儿,依照侯爷的性子,怕是要重重责罚六姑奶奶。到底是老太太疼大的孩子,如何舍得叫侯爷发落。是以就都瞒过了。香姨娘这会儿应该在伺候侯爷用早膳。”顾妈妈在一旁小声回着。
姚倾挑了挑眉毛,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通透。
姚碧莲昏睡了三天之后醒过来,抱着香姨娘哭的昏天暗地。神智也有些不清楚。
她这样的状态,若是随着姚倾滕嫁,恐怕不仅成了累赘,也丢了永宁侯府的脸。是以,滕妾人选还要再找。
旁支的女孩子里,多少也有些揣着富贵梦的。可没有几个能够忽视姚倾这个强大而美丽的对手。没人愿意滕嫁,顾氏也不能强迫。
可祖宗规矩里,小姐出阁,自是要有滕妾的。于是顾氏便开始紧锣密鼓的挑选,流萤和流萤两个被选中要认作干女儿滕嫁。
这却几乎触碰了姚倾的底线。
她能够接受一个与之交往并不密切,或者是没见过几面的庶出姊妹,或是旁支的姐妹做自己的滕妾,与自己分享丈夫。可她不能够接受自小同自己一起长大,虽为主仆却情同姊妹的流萤两人便连成亲也要做自己的附属品。
她们不应该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下,她们也应该有自己独立而完整的人生。这是自己能够报答她们前生忠心耿耿,在最艰苦、最危险时依然对她不离不弃的唯一做法。
于是姚倾提出了反对意见,她不要流苏、流萤滕嫁。